
第14章 画中藏槐镜湖寒
当陈三抱着画轴叩响了白云观的木门。
院子里早已修炼到不耐烦的苏小檀顿时卸了力,开开心心跑去开门。
“徐道长。”
陈三朝着正翻看日月食事的徐清宁打了声招呼,拿出一卷画轴。
“崔大人说……前些日子洛姑娘上门叨扰实属无心之过,特赠山水画一幅赔礼。”
“那位洛姑娘追查仙宗叛徒来此,本来洛姑娘只是想询问县令大人和崔主簿,有关于十年前的旧事,事关仙宗叛徒与一位长老之女。”
“没想到崔主簿酒后无心之言,惹得玄霄宗那位洛姑娘上门。”
“老陈你什么时候成了跑腿的?”徐清宁打趣道。
陈三讪讪一笑:“徐道长就别拿我开涮了!”
“要我说那位崔主簿也真是的,徐道长你这些年道观都没出几次,这白云观怕是十年没来过女人了,哪会有什么长老之女。”
徐清宁翻书的动作一顿。
“停,我怎么感觉你在内涵我?”
陈三嘿嘿一笑:“洛姑娘回去后这几天一直在翻阅庆云县旧事,想要查出当年线索,崔主簿也是知晓了给徐道长添麻烦,就托我给你赔个罪。”
说罢陈三将画轴展开,正是崔怀安亲笔描画的“庆云县”全景。
远山叠嶂隐入云霭,庆云县庆云县黛瓦白墙隐于青峦之间。
寥寥几笔,生动传神。
“你别说,崔主簿这些年除了画柳夫人,连只麻雀都不肯多添一笔,今日竟破天荒绘了庆云山水……”陈三看了也是啧啧称奇。
“东西我送到了,话也传了,走了。”
陈三起身告辞,这些日子县令吩咐过,一切以洛姑娘查案为优先。
能赶紧送走那尊大佛还是赶紧送走为好。
陈三走后,徐清宁瞥了一眼那幅画,轻笑一声。
“酒后无心之语吗?”
先不说以崔怀安那人的性格会不会喝醉不说,上次苏小檀离家出走,恰好遇到了那位崔主簿,对方又恰好带着修补一部分的县志,县志内容还恰好是有关“青丘异宝”。
到了地方,又是落魂木又是练气境山魈的。
这么多个巧合,徐清宁很难相信对方是无心之举。
如今又一个“酒后无心之言”,让那玄霄宗的少女剑修跑来找麻烦。
“身上气息杂乱,以失魂案结束为节点又有意无意的针对我,再加上十年前玄霄叛徒这件事……”
徐清宁轻叹一声。
虽然还有些疑惑之处,但也能串联起来了。
本来只是帮小狐狸找个东西,解决个小案子,看样子似乎是挡了某人的路。
“道士哥哥,这画不好看。”
沉思之际,小狐狸紧挨着的徐清宁,看着那副山水画。
徐清宁眉头一挑:“你还会赏画?那你说说哪里不好看。”
苏小檀叉腰,得意哼哼两声。
“没有道士哥哥,也没有我,肯定就是不好看。”
徐清宁哑然失笑,眼底掠过一丝明光。
“是不好看,不过这画……本来也不是让看的。”
……
临近子时,苏小檀正抱着枕头睡的正酣。
徐清宁起身入院,拿起那副画卷。
并指抹过宣纸,墨迹忽然活了过来。
庆云县石桥下的溪流倒卷成银线,沿着山脉走势蜿蜒向东,最终在落魂涧的位置聚作一团朦胧光晕。
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一株老槐。
“三生槐……”
察觉到老槐虚影上传来的气息,徐清宁眯起眼睛。
“笃定我一定会去吗?”
徐清宁伸了个懒腰,权当睡前运动吧。
徐踏着露水来到落魂涧。
山风裹挟腐叶气息掠过断崖,徐清宁信步走向苏小檀曾与山魈苦战半日的地方。
落魂木依旧立在这里,歪斜焦黑树干上,人脸浮现,重复着生前的执念。
只等有人靠近,便会听到至亲之人的呼唤。
之前苏小檀本想拿狐火烧了这个害人玩意,可惜烧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有动静。
要知道落魂木虽然不能吃,但坚硬本身就是其最大的特点,常用来被制作为修士飞剑。
袖中清越剑鸣响起,也不见徐清宁如何动作,一道苍青色剑气如游龙掠空,山涧上盘踞百年的落魂木应声炸裂。
青丘狐火烧不断的落魂木,在徐清宁面前,如同剑风扫过落雪般轻易。
“这种无用之物,留着也是占地方。”徐清宁笑道。
负手立于崖边,青衫随风轻扬,脚下是百丈深渊,渊底雾气翻涌如蛰伏的巨兽吐息。
徐清宁垂眸扫过手中画卷——崔怀安笔下的庆云山水蜿蜒如蛇,却在落魂涧处突兀地晕开一团墨渍,墨渍中隐约透出一线月华,斜斜指向渊底。
此时怀中日月食事此时也有了动静。
“月沉渊底,槐通阴阳。”
八个金灿灿字符显露,其上虚无缥缈的玄妙气息,令徐清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之前相助小狐狸时就隐约察觉到一丝异常,如今看来,是有人以阵法遮掩了气息。”徐清宁寻思着。
落魂木坚硬非常,作为阵眼最为合适。
如今阵眼被毁,隐藏起来的东西自然显出行迹。
“倒是藏得深。”他轻笑一声,指尖随意一划。
剑气如霜,刹那撕裂夜色。
悬崖崩裂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似被无形之力牵引,顺着断崖倾泻而下,竟在渊底铺开一片镜面般的湖泊。
本该是嶙峋山体的地方,竟凭空浮着一面镜湖。
湖水非水,澄澈无比,尽是凝成实体的月华,倒映着天穹星河如坠玉盘。
徐清宁踏空而下,足尖轻点湖面。
湖心一株千年古槐擎天而立,树干虬结如苍龙,枝叶却枯萎焦黑。
“《青丘异宝录》第六卷写着呢,三生槐最后一次出现便是这青山府往西五百里的地方,每逢子时……”
当初苏小檀的话语在徐清宁耳边回响。
“每逢子时有异象,却被人以阵法遮掩起来了吗?”
徐清宁此刻了然,难怪自他来到庆云县起就没察觉到什么子时异象,原来被人隐藏了。
只不过让徐清宁心中疑虑的是,眼前千年古槐虽说也算的上神木,也有一些三生槐的气息。
可当他仔细探查时却发现,这千年槐树并非三生槐本体……
“崔怀安……”
低声呓语传来,徐清宁沐然回首,只见千年古槐树根处缠绕着一缕淡青虚影——
那是个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低垂着头,身形透明得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眉眼与崔怀安书房悬挂的柳素衣肖像一般无二!
一道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还不够……”
徐清宁眸光微动。
下一瞬,异变陡生!
古槐枯枝突然暴长,根系如千万条黑蛇,化作玄铁锁链破水而出。
湖面倒影中的星月齐齐扭曲,无数银丝缠上徐清宁衣角。
镜湖轰然倒卷,似天幕倾覆,将徐清宁彻底笼罩在月光与槐影交织的囚笼中。
以千年古槐为阵眼,阵下藏阵!
“徐道友,此局请君入瓮!”
崔怀安的声音自虚空中传来,温润中透着一丝癫狂。
囚笼里,徐清宁抬眼望去,只见那素来斯文的主簿此刻凌空立于悬崖之上。
衣袍被山风鼓荡,眼底泛着幽绿暗光,唇角笑意冰冷如刀。
“千方百计为你,徐道长,你输得不冤。”
话音未落,古槐根系已缠上徐清宁脖颈。
徐清宁却不闪不避,任由身躯被黑潮吞没,唯有一声轻笑散在风里。
“痴人执念,倒比剑有趣。”
——唰!
最后一缕月光湮灭,镜湖重归死寂。
崔怀安俯瞰空荡的渊底,袖中手指抚过一枚褪色的簪子。
簪上刻着极小的“素衣”二字,字迹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快了……素衣,最大的阻碍已经除去,很快就能……”
崔怀安低语着转身离去,山风卷起他衣袖。
衣袖下是一柄小臂长短的玉尺,尺身月光一照,显露一行字迹。
正读,安神。
逆读,锁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