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狐饮天河瀚海气
晨光未透云层，徐清宁已蹲在观中剖鱼。
鱼饵是大把大把撒的，鱼篓是空着去空着回来的，所以徐清宁只能动用金钱力量来取得一条银鳞活鲤了。
灶膛里松柴噼啪炸开星子，剑气凝作薄刃划过银鳞活鲤，腕转如风，沿脊骨游走，取两片莹白鱼肉薄如蝉翼。
随后从玉匣中取出一朵并蒂冰莲。
冰莲蕊，雪渊洞天寒潭深处，千年冰莲每甲子月华最盛之时结蕊三日。
当年徐清宁刚刚研究美食之道，寻思着拿这冰莲蕊练练手，于是找上了青丘这个狗大户，可惜最后被苏月璃无情拒绝。
没想到如今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这东西十年前在我手里是浪费，但现在却是物尽其用！”
银雪脍本来只是金桂蜜渍松针露，配银鳞活鲤，只是道凡间美食，可如果加上这冰莲蕊，那就是顶尖灵药了。
毕竟自古药食不分家。
昨夜山魈焦糖块被碾碎成晶粉，混着青丘带来的千年雪水调成蘸料，正正好配这道银雪脍。
剑气一震，冰莲蕊碎若星屑，混入窖藏金桂蜜渍的松针露。
那松针采自雪线以上古木，晨露未晞时摘下，浸入野蜂巢蜜与陈酿桂花酱，封存百日方得琥珀浆汁，甜中隐现孤松嶙峋之韵。
松针灰烬混着火石铺作炙床，冰镇鱼脍覆上揉碎冰莲蕊的蜜露，置于冷热交界处。
徐清宁执双筷如剑，在鱼片将凝未凝时翻面，银白肌理绽开脉络。
残余蜜露不可浪费，滴入青瓷碗化开半碗碎冰。
老槐树下石案摆开青瓷盏，鱼脍叠作重瓣莲，冰莲蕊点作花心。
银雪脍本来也不费什么功夫，比起熬汤，只用简单把鱼切片就行。
“道士哥哥，这鱼片薄得能透光！”苏小檀蹲在一旁，神色惊叹。
“有些肉在烹饪后就失了本味，所以鱼脍才能最大限度体现本味。”
徐清宁拍拍手，示意苏小檀尝一口。
苏小檀拈起玉箸，第一片鱼脍生吃入喉，耳尖倏地竖起。
冰线顺着喉管游入丹田，炸开千堆雪浪，丹田滚烫！
徐清宁倚着树干，眼见少女发间银铃浮起月纹。
徐清宁挑眉轻笑：“这小狐狸倒是会挑时辰破境。”
九尾虚影自苏小檀身后漫出，尾尖扫过处，满地槐花离枝倒悬，凝成星宿星河之相。
狐影登天，吞饮星河。
“狐饮天河之相吗？”徐清宁点点头。“倒是还行。”
苏小檀睁眼时，眸中似有星芒凝聚的瀚海。
灵气凝作浪涛冲刷经脉，每一次奔涌皆如瀚海击天
虚空中月华凝作的浪涛尚未消散，化作细雨淅沥落下。
苏小檀怔怔望着满地槐花，指尖轻触，花瓣竟如活鱼般绕指游走。
“这、这是……”
“引气入体，并且是瀚海意象。”徐清宁笑道。
引气入体，三重品质。
絮气，灵气如薄雾缠身，如柳絮飘散，动手前甚至还要凝聚灵气。
溪气，灵气成涓流，比絮气更加凝实，算是一般修士都能达成的品质。
而最顶级的瀚海气，气旋如龙卷，一呼一吸如浪涌拍岸，闭目内视可见灵气旋似星云倒卷，体内灵力如瀚海。
该说不愧是青丘九尾血脉，不管修行如何懈怠，但本身的天资绝对顶尖。
“本来你还需一段日子潜心修行，但昨日一战，反而让你心性上有了突破，如今加上这冰莲蕊的功效，便顺理成章的破开桎梏，踏入……”
话还没说完徐清宁便顿住。
因为此时苏小檀根本没去在意什么练气境，瀚海气之类的。
就他说几句话的功夫，那么大一盘鱼生，快要被苏小檀一人吃光了。
“道士哥哥不吃吗？”
“是我不吃吗？给我留一点啊！”
徐清宁再也懒得去提境界相关的事，加干饭大军。
……
洛无瑕踏入白云观时，正撞见苏小檀破境时的异象，心中顿时惊诧万分。
“瀚海气，并且还生有异象！”
洛无瑕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瀚海气本就是练气境顶尖品质，资源与天资缺一不可，更别说在瀚海气中也极为少有的瀚海异象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偏远之地？
徐清宁干饭之余，手中竹筷随意轻点。
狐饮天河异象带来的浓郁灵气尽数收敛于一处，温顺无比的灌注于苏小檀体内。
洛无瑕的剑匣却蓦地一震——
她分明看见，那竹筷划过空气的轨迹，竟与玄霄宗“沧溟剑诀”的起手式如出一辙。
“是你？”
当看清徐清宁的样貌，洛无瑕不禁一愣。
这不是那日街头买糖葫芦还杀价的年轻人吗？
“你怎会我玄霄剑法？”
洛无瑕冷声开口，剑气激得院中老槐簌簌落花。
“姑娘，不敲门就随意进别人家里，可是不礼貌的。”
洛无瑕眯起眼。
她练气境巅峰的灵识扫过对方周身，只探到浅溪般的灵力。
练气境，溪气品质，正符合寻常山野散修的实力。
“青丘？”
洛无瑕余光打量了一眼苏小檀，心中诧异。
青丘的狐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不是一直喜欢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很少在外界走动，对修仙界的事情也是不闻不问。
能引动瀚海异象的狐狸，在青丘地位应当也不俗才对。
不过此时洛无瑕无暇顾及苏小檀，因为她更想知道，徐清宁一个山野散修，从何而来的他们玄霄宗的沧溟剑诀。
“玄霄宗洛无瑕，追查十年前的叛宗者。”
洛无瑕按住剑柄，鞘中传来龙吟般的嗡鸣。
“道长可曾听闻过此事？”
徐清宁拄着竹竿起身，眸光扫过洛无瑕剑鞘上的裂痕。
“叛宗修士没见过，但破境时被雷劫劈坏本命剑的，这不刚见到一位吗？”
苏小檀“噗嗤”笑出声，又在洛无瑕冷冽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
檐角铜铃忽然急响，山风裹着雨气涌入庭院。
徐清宁抬手接住一滴雨，水珠在他掌心凝成寸许小剑。
“要下雨了，姑娘的剑……最好别沾水。”
洛无瑕瞳孔骤缩——那水剑的纹路，与她师尊当年演示的“沧溟化雨”分毫不差。
怎么可能！？
“玄霄宗沧溟剑诀从不外传，你究竟从何习来？”洛无瑕眼眸尽是冷色。
徐清宁想了想。
“这个……我记得是个惯用左手的白胡子老头给我的，剑诀一般，不过拿来片鱼倒是挺合适，鱼肉水嫩，省去了冰镇的功夫。”
嗯，好像确实是玄霄宗的一位长老。
徐清宁记得当初他问剑诸多仙宗，这玄霄宗便是其中之一，被他揍得老惨了。
后来他借对方剑冢磨炼自身剑意，还顺手帮对方解决了点小麻烦，对方作为酬劳，便把这本沧溟剑诀赔给了他。
“左手剑白胡子老头？”
洛无瑕感觉脑子有些乱，因为徐清宁口中之人，很可能是他们玄霄宗的大长老，也就是她的师尊。
是师尊将沧溟剑诀给这山野散修的？
为什么？
可洛无瑕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因为这完全是徐清宁一面之词，无人可作证。
加上对方十年前恰好出现在庆云县……
“玄霄宗追查叛徒，需要你随我去问话。”
洛无瑕的剑匣横在膝上，冷光从缝隙中渗出，像一痕未化的雪。
她盯着徐清宁，目光如刃，仿佛要剖开他懒散的外壳，直刺入骨。
徐清宁却只是斜倚在门框上，袖口沾着几点泥渍，指尖随意拨弄着一片槐叶，叶子在他手中翻转，竟隐隐透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玄霄宗的剑修以前还懂些礼数，怎么现在连寒暄都省了？”
徐清宁轻笑一声，槐叶忽地停在掌心，边缘泛起一线银光，
“十年前的事，贫道可真记不清了。”
意思很清楚。
不去。
不知道。
别来烦我。
剑匣骤开三寸！
一缕剑气劈碎飘落的槐花，却在触及徐清宁衣襟时倏地凝住——两根竹筷夹着片鱼脍，正巧横在剑气轨迹上。
剔透的鱼生微微颤动，映出洛无瑕骤缩的瞳孔。
“要尝尝吗，刚做好的。”徐清宁笑眼弯弯。
“这银雪脍配上雷击木熏的芥末，陈捕头吃了都说好。”
苏小檀冒出脑袋，尾巴晃了晃。
“道士哥哥骗人，陈捕头之前只尝了一口那芥末，辣得喝了三瓢井水！”
徐清宁叹息，这小狐狸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抬头望天，云层深处雷光隐现。
“要下雨了。”徐清宁好心提醒道。
洛无瑕思索了一瞬，长剑回匣。
“若让我查出端倪……”
洛无瑕指尖抚过剑匣缝隙，一缕剑气削断飘来的槐枝。
“你这锅灶怕是再熬不了汤。”
徐清宁抬头笑了笑，扬手抛过一个油包，里边包着小半份的银雪脍。
“待会下山，帮我捎给陈捕头。”
“你要不认识陈捕头，就交给薛县令，他肯定认识。”
纸包划过弧线时，洛无瑕下意识并指为剑去接。
那油纸包却轻巧的拐了个弯，轻飘飘落在她掌心。
她怔了怔，再抬眼时，道观木门已合，只剩门缝里漏出一句嘀咕。
“现在的剑修，都这么高高在上，不染一点红尘气吗？”
……
山脚下，崔怀安身形隐在荫下，指节叩着青砖墙缝，一声，两声，与铜铃的震颤微妙合拍。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蛇一般匍匐在地，指尖捏着一枚玉简，简上浮出几行小字。
当看过之后，崔怀安神色怔住。
“徐清宁竟习得沧溟剑诀？”
如果徐清宁是十年前的玄霄宗弟子，那他为什么不认识？
如果徐清宁是近些年才入的仙宗，那洛无瑕又为什么不认识？
可若是徐清宁不是玄霄宗弟子，那对方手里的沧溟剑诀又是从何而来?
崔怀安感觉这位徐道长身上迷雾重重，事情也似乎有些脱离掌控。
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素衣离开的那一天……
本以为洛无瑕的到来才是计划的最大阻碍，如今看来，那道大阵还是要留给徐清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