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姝斩魂雨未歇
残烛摇曳，将洛无瑕的影子钉在县衙库房的砖墙上，如一把出鞘的剑。
洛无瑕面前堆着半人高的旧县志，纸页泛黄如枯叶。
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洛无瑕抬眼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细雨垂落。
指尖划过某页——
“大赢历二百三十七年秋，崔氏长子怀安于京城辞官，返乡娶妻柳氏素衣，宴设城隍庙……”
洛无瑕指尖抚过泛黄的县志。
洛无瑕倏然攥紧纸页。
那一年，玄霄宗两名弟子叛逃，宗门记载只含糊写着“叛者为男女之修”。
而崔怀安大婚之日，恰与玄霄宗追剿叛徒的时日相近。
“崔怀安……柳素衣……”
洛无瑕抓起另一本《庆云驿录》，这本是县令兴至所著，本来也只是兴趣爱好，得知洛无瑕为查旧事，才拿了出来。
其实这本书写的都是些琐事，多为县令所见所闻，想到哪写到哪，但……
雨水顺着窗缝渗入，风吹到某一行。
“柳氏素衣，善琴，曲调凄怨哀怜，问曲名，为《沧溟调》，每奏之，涧水逆流。”
洛无瑕瞳孔骤缩。
《沧溟调》是玄霄宗剑诀心法的配乐，非内门弟子不可习！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花。
洛无瑕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铮然作响。
十年前，崔怀安归乡娶妻，而玄霄叛徒正是用琴音配合剑诀杀出重围——所有碎片在此刻咬合成链。
洛无瑕抓起佩剑推开木门，雨声渐急，她却仿佛听见了十年前的剑鸣。
“莫非那崔怀安才是……”
话音未落，脚下青砖突然剧烈震颤。
库房梁柱吱呀作响，瓦片如黑蝶纷落，远处传来百姓惊叫：“地龙翻身了！”
洛无瑕踉跄扶住门框，抬眼望向震源——
城西落魂涧方向，一株古槐虚影冲天而起，焦黑的枝干撕开雨幕，根须如血蟒钻入地脉。
槐影中心隐约浮着个手持玉尺的布衣男子。
“崔怀安！”
洛无瑕咬牙纵身跃上屋顶，剑鞘已嗡鸣出鞘。
……
檐角雨珠串成帘，苏小檀裹着绒毯滚下竹榻，赤脚踩在冷砖上“哎呀”一声，狐耳倏地竖起。
侧头一看，案头镇纸压着一张符纸，墨迹龙飞凤舞。
“看家，勿闹。”
“又把我当看门狐狸！”
苏小檀将符纸攥成一团。
窗外忽有青光掠过。
不是雷，倒像谁把星子碾碎了洒进雨幕。
苏小檀扒着窗探出头，鼻尖轻耸。
雨丝里混着极淡的槐花味，却裹着一股子腐土腥气。
纵身跃上屋顶，苏小檀足尖点过湿瓦如踏涟漪，青丘血脉在雨中漾开一圈银辉。
千家万户的檐角渗出萤火般的光点，被无形之力扯向城东。
光晕中浮着人脸，有酒楼说书的王老爷子、赊糖葫芦给她的郑叔……所有人的眼瞳此时都空如枯井。
庆云县以及庆云县的百姓正在死去。
“抽魂术？！”
苏小檀尾巴炸成一团绒球。
顺着光流追至城隍庙，险些撞上一堵气墙。
崔怀安立于庙顶，官袍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手中一柄青铜尺泛起幽光——正是苏小檀心心念念的仙魂尺！
尺上铭文游走如蛇，每亮一寸，百姓魂光便黯淡一分。
“崔大人疯了吗……”
苏小檀缩在石狮后，忽然瞥见崔怀安袖中滑出一截槐木簪。
簪头刻着“素衣”，却缠满槐树根须，根须刺入他手腕，随抽魂节奏搏动如心脏。
崔怀安气势节节攀升！
到了此刻，崔怀安也不再隐藏。
撕下伪装，露出练气境的修为。
并且在苏小檀惊愕的目光中，其修为逐渐攀升至练气境巅峰！
甚至还有着向筑基境进发的趋势！
苏小檀内心有些焦急，这位崔大人此时干的事可不像什么好事啊。
道士哥哥跑哪去了？仅靠她一个，这次可救不了整个庆云县的百姓呀。
此时崔怀安似有所感，转头望向苏小檀。
“苏姑娘也想为娘子复活添一份力？”
仙魂尺陡然调转方向，青光化作锁链，如银蟒绞向苏小檀缠去。
锁链距苏小檀眉心三寸时，一道霜色剑光劈开雨幕。
洛无瑕踏剑而至，玄霄宗白袍被风掀起。
她并指一点，剑光分化万千，将锁链钉在半空。
“玄霄宗办事，闲杂退避。”
“谢谢冰块脸姐姐，但闲杂在哪？”
苏小檀礼貌的道了声谢，左看右看，没找到所谓的“闲杂”。
“冰块脸？”
洛无瑕蹙眉，注意到了小狐狸的称呼。
“道士哥哥就是这么叫你的……”苏小檀解释道。
洛无瑕胸口起伏的幅度大了些。
崔怀安手中仙魂尺忽明忽暗，凝视两人。
他知道，眼前这两人便是计划最后的绊脚石。
除去，便可太平！
庆云县的雨丝被崔怀安的术法染成青灰色，每一滴雨水都凝成细锁，刺入百姓眉心抽扯魂魄。
雨中，三人视线交汇。
没有一丝丝迟疑，双方皆知已无谈话必要。
仙魂尺青光暴涨如恶蛟抬头，万千魂光汇成洪流。
洛无瑕剑指掐诀，剑诀疾变，玄霄宗“分海式”硬撼锁链。
剑锋却似劈中流水，链影碎而复聚。
苏小檀趁机甩出狐尾卷住城隍像横梁，借力荡到高空，狐爪泛起瀚海蓝光，一击将崔怀安击退数步。
“看家狐狸也是会咬人的！不准拿我们青丘的东西干坏事！”
崔怀安挥动仙魂尺，青光如蛛网垂落，将庆云县裹成茧，同时向洛无瑕和苏小檀两人缠绕而去。
洛无瑕一剑劈开蛛丝，剑气卷碎雨幕，转头喝声。
“狐狸，左翼！”
“我有名字！叫苏小檀！”
小狐狸狐耳一甩，溅开雨珠如银铃，指尖瀚海气凝成狐火莲花，炸断左侧悄然来袭的魂光。
有苏小檀护在身后，洛无瑕足踏七星，剑锋引雷光刺向崔怀安心口。
“云崖听雷！”
崔怀安轻笑，袖中槐木簪血光暴涨，修为竟再一次拔高！
仙魂尺陡然倒转，竟将雷火尽数吸入。
洛无瑕被反震得连退七步。
玄霄宗天才剑修与青丘九尾血脉，虽说两人第一次联手对敌，却展现出惊人的默契。
崔怀安眉头紧蹙，他如今境界与洛无瑕相仿。
身处大阵，他以一敌二能够占据上风不假，却也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控制大阵引魂。
如今一心二用，反而暂时拿不下这两人。
“两位，省些力气吧。”崔怀安抚过尺上铭文，语气温柔。“我所做一切，只为复活素衣。”
“只要素衣复活，事后舍去此身性命也无所谓。”
“你事后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洛无瑕冷冷开口。“身为玄霄叛徒，如今又抽取百姓神魂，现在的你，应该待在玄霄剑狱！”
崔怀安面色阴沉，眼底阴影森然。
“既如此，得罪了。”
崔怀安轻举仙魂尺，洞穿乌云，引来月光。
“月光为引，万魂归冢。”
天穹雨丝混着月光忽凝为实体，化作千条银链缠向两人。
洛无瑕以剑为笔，凌空画符，符纹却被银链寸寸吞噬。
洛无瑕眉头不由得皱起。
如那徐清宁所说，她的本命剑在破镜时遭遇雷劫，如今有损坏。
本来是打算趁着宗内剑冢异动，返回山门处理剑冢一事，顺道修复一下本命剑。
可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逢大战……
一盘苏小檀狐耳耷拉，瀚海气也如风中残烛。
虽然近些日子已经加紧修行了，但奈何她刚踏入练气境不久，境界差距过大。
如若不是洛无瑕在一旁相助，仅凭她一人，怕是早已落败。
“道士哥哥再不来，真要变成躺尸狐狸了……”
“小狐狸，让那冰块脸巽位三步，剑指东北。”
徐清宁的声音从雨雾中荡开，悄声传入苏小檀耳边。
苏小檀眸子倏亮。
“道士哥哥！”
不过苏小檀也知此时不是多问时刻，急忙将道士哥哥的话传达给洛无瑕。
洛无瑕蹙眉，却依言剑锋偏转，刺向东北角——
天穹如裂帛，一线如雪剑光自落魂涧底冲天而起。
那剑气极冷，却又极柔，似雪华凝成薄刃，所过之处，崔怀安以千年古槐为阵眼的血蟒根须寸寸崩断。
徐清宁提前留下的剑气如蛟龙破空，生生撕开月光囚笼，唤来一片天清！
洛无瑕心中震惊，甚至是惊涛骇浪！
在场三人，唯她一人是剑修。
正因如此，也只有她一人能略微体悟刚刚那道剑气的恐怖之处。
剑气如浩海倾天，星河倒灌。
别说她自己，即便是她师尊全力出手，可能比得上此剑万分之一？
而正面吃下这一剑的崔怀安，仙魂尺“咔嚓”裂开一线，官袍残破如絮，踉跄吐血，神色惊骇！
“怎么可能？你竟然没死！？”
为了布下这杀阵，他将千年古槐和仙魂尺一同使出，甚至不惜剜出心头血，以寿元增强大阵伟力！
枯槐根须本该吸干徐清宁的精血才对，可如今湖底只剩一地焦木，
可此时……
地面陡然裂开镜湖虚影。
湖心古槐下隐约可见徐清宁与一白衣女子对坐。
“道士哥哥，你在哪儿呀？”苏小檀目光幽幽。
雨幕之中，回声懒散。
“在陪一位姑娘谈心。”
“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