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洞房（二）
洞房有了，双喜也有了，就差入了。
只是当两个八岁小孩准备往那地下室里进的时候，又一次遇见了阻碍。
地下室的铁门似因年久失修，异常锈蚀难推，两个孩子掰扯了许久，也只打开了一小条缝隙。
赵月娥虽然是女娃，但因为长的壮硕，反而比陆半生要高一个脑袋。以她的体格，像这种小缝是绝钻不进去的。
所以，钻缝探路的事，只能落在陆半生身上。
陆半生从小在工地玩习惯了，又是“炼丹炉”里炼出来的猴儿精，出厂设置里也没个“怕”字。
所以他为了替赵月娥出气，为了好哥们能变好媳妇，便也削尖了脑袋冲着那门缝使劲挤。
好一番折腾之后，只听得“噗嗤”一声，他终究是钻进了门缝，来到了新的“世界”。
门的这边，光线陡然变暗。陆半生即便拿了家里的手电，也是适应了很久，才看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紧跟着，便是满脸的困惑与惊讶。
这地下室首先映入陆半生眼帘的，是挂在墙壁上的十几幅美人挂历。
那种彩色挂历，是八十年代的标配。半人多高，上边全是穿着清凉的女明星、洋模特。
因为颜色鲜艳，画面丰富。这种挂历在年货摊位、洗头房、按摩店、饭馆、宾馆、录像厅和收费厕所里尤其多。
陆半生对此耳濡目染，以至于他能说出名字的第一批女明星，都是从这些挂历上结识的。
也因为这层关系，陆半生只略微一扫，便很快认出这十几张美人挂历上都是同一个女人——崔小倩。
崔小倩，是省城本地小有名气的女星，因为她五官特别像87年那部港视电影里的女鬼聂小倩，所以也就趁着那股风，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崔小倩。
这人在全国不出名，但因为她的身姿经常出现在省会的各种挂历和扑克牌上，所以在本省的名气，已然能和那些两岸三地的大明星齐平。
这样的女人算是大众情人，潜力、颜值、名气都有。如果顺利发展，甚至能像巩阿姨，毛阿姨那样，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
只是可惜，她和许多许多内地演员一样，刚有些名气，便急流勇退了。想来不是傍了大款，就是嫁老外出国。
至少在陆半生的记忆中，已经将近半年，没有看见过她的新挂历和新照片了。
就仿佛，人间蒸发……
特大号的写真挂历里，崔小倩搔首弄姿，活灵活现。陆半生被这些巨大的写真挂历环绕期间，一时竟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这并没有让陆半生感到快乐。
恰恰相反，这些挂历给了他一种别样的诡异和阴森。
因为明星挂历大的过分，清晰的过分，所以陆半生很快便发现，这挂历里的崔小倩极“不正常”。
放眼所见，十张挂历里的明星写真都是残缺的。画中的女郎被人刻意用剪刀之类的利器挖下了至少一个部位。有的缺胳膊，有的少鼻子，有的没眼睛，有的没大腿。
被这些残缺的美女画片包围在一起，已经很让人感觉别扭。可这些异常挂历和这地下室里别的摆设一比，却又显得根本算不得什么。
把目光从挂历上拿下来后，陆半生又在这地下室的正中，看见了一张好大的双人床。
这张床上，有厚厚的“席梦思”和漂亮的缎子被褥、大红枕头。全都是陆半生只在地摊画报和百货大楼的高档橱窗里看见过的奢靡之物。
高档华丽的布置，既让这地下室的“含囍量”再一次提升。也让陆半生心中的惊诧胆怯陡然增加不少。
因为这些家什的摆放“格局”很有问题！
床铺上的被褥家什被摆放的错落有致，弄成了一个类似农村里神龛的样子。甚至在那“神龛”的核心，还用烟卡纸或者别的什么硬物，写出了供奉“灵牌”。
这布置，陆半生熟悉。他在爷奶的葬礼上看见过，分明就是葬礼灵堂的格局。
于是孩子困惑了。
洞房里办白事，闻所未闻。是谁这么古怪，能享受这种待遇呢？
因为好奇，也因为忐忑，陆半生用手电扫了一眼那灵位，更进一步的发现，那牌位上果然写着受供人的名字。
它写的是：夫，陆半生之魂位
瞬间，陆半生的脑子“嗡”的一声。
“洞房”怎么变灵堂了。
而且还是陆半生自己的灵堂？！
贴着白双喜的地下室里，有写着自己名字的灵位。这场景，不管是出于某些必然的算计，还是偶然的巧合，都是极其诡异且解释不通的。
看到这，陆半生心态终是崩了。
惊恐中他扭身就跑。
可就在他准备从那门缝里钻出去的时候，陆半生自己的脖子、腿和腰，同时被什么类似绳索的东西从后边禁锢住了。
随后，禁锢他的东西发力，拖着陆半生，往床铺的方向移动。
那玩意到底是什么，陆半生不知道。他想回头看一眼，但是刚一有这想法，他的手电就突然被那股力量打飞，破灭。
陆半生陷入深深的黑暗。
黑暗中，陆半生只能感觉到那禁锢自己的东西很软，很香，只知道那东西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对他低语道：“老公……你终于回来了呀。”
随着这声堪称鬼魅的呼唤，陆半生整个人头皮发炸。喉咙更是不可抑制的发出最大的尖叫。
“哇……”
刺破耳膜的声音并没能让陆半生摆脱越陷越深的窘境。反而是刺激着背后那玩意勒他更紧了。
这求生不得的处境，让他渐渐陷入了迷茫、绝望、抽搐……
陆半生一度感觉自己要被什么东西掐死了。
直到……
“碰！”
一声闷响过后，地下室的铁门被人从外边撞开了。强烈的手电光芒混合着清凉的空气，从外边冲进来。
在新鲜空气的冲击中，那股让人迷茫的桎梏骤然消失，陆半生也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
随后他抬头，在这地下室的门口看见了自己永远的好兄弟，铁哥们，以及旁人口中的童养媳——赵月娥。
原来，这丫头在门外听见陆半生嘶吼的时候，就知道他肯定遇见事儿了。
出于哥们义气，赵丫头想都没想，立刻撞门营救。
原本这地下室的锈蚀铁门并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强行撞开的。可或许是赵月娥过分天赋异禀，又或许是她救夫心切的冲动激发了她的某种潜力。
总之这一次，赵月娥撞开了门板，又一回护住了她这个还没洞房的臭男人。
“咋了！”
冲进来的赵月娥伸出大手，像摇拨浪鼓一样摇晃陆半生的身体。并且激动的连连问询：“咋了哥们？快告诉兄弟，媳妇替你报仇！”
因为赵月娥摇晃的太狠，脸色铁青的陆半生不出话。只能把一根手指头伸展出来，指向他背后那供奉着自己名字的席梦思床。
随着陆半生的比划，赵月娥俯身，向他背后看去，然后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老陆你也太胆小了。这么个破玩意也能把你吓一跳呀？”
“破玩意？”
随着赵月娥的话，陆半生跟着回头去看。
然后他发现，自己先前看见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没了；那十幅美女的挂历没了；光鲜亮丽的席梦思和被褥没了。
在布满锈蚀和发霉纸张的地下室里，只有一只死掉的，发臭的，应该是狗的生物遗骸。
不过它依旧很怪。
狗的身上，竟然穿着女人的衣服，细细看着，和先前挂历中崔小倩的衣着风格颇有几分相似。
“肯定是城里小孩在这玩过家家呢。”望着那怪东西，赵月娥一脸不在乎道，“咱俩小时候，不也把青蛙和村长他们家母鸡当孩子耍过么。”
“但咱俩没这么恶毒呀。”陆半生连连摇头，“狗肚子都破开了，里边还塞着……头发？”
“管他呢。”赵月娥大大咧咧，“咱又不是城里人，怎么能知道城里人怎么玩。这东西死的真挺惨……不过这它既然吓到我老公了，我不能饶它！”
说话间，赵月娥飞起一脚，就把那死狗给踢飞了。
死狗的尸体散落一地，恶臭的味道也彻底让赵月娥和陆半生失去了在这地下室里“洞房”的兴趣。
此时太阳已彻底落山，大人们站在家门口，开始呼唤孩子们回家吃饭。
听着父母的呼唤，赵月娥和陆半生也不得把结婚的事情放一放，各回各家。
一切归于平静。
至少在表面上。
找洞房时所发生的事情太过惊悚，那前后不一的房间布局也让陆半生心中直犯嘀咕。
这事他本想和父母说说的。
但很可惜，陆半生因为在地下室挣扎的时候，弄坏了家里宝贵的手电。这连带的错误，让他嘀咕了半天，终究没敢和大人说这些邪乎事。
于是在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后，他便早早的回到自己那张用预制板搭建的硬板床上，睡下了。
而睡觉，也似乎是所有小孩逃避心理压力、作业负担和父母惩戒的不二法门……
童年的世界里，似乎睡一觉可以掩盖所有错误与后悔。
可这一晚，陆半生睡的不踏实。梦境中，他总感觉自己的硬板床很热，很拥挤，很颤。
就仿佛自己身边有一个人在推他，拉他，挤他，要带走他。
最后，陆半生受不了了。他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可是又什么人都没看见。
只是梦吗？
陆半生过去也有睡一半凌晨突然睁眼的经历。大部分是在即将感冒或者考试时。
所以他以为自己有感冒的风险，明天可以找个借口，跟父母要两包甜滋滋的板蓝根来泡饼干吃了。
想到那药粉的甜滋味，陆半生的心情又好了一些。随后他怀着对明天的憧憬，躺回了自己又软又大又舒服的席梦思床上，准备继续见周公了。
……等等！
席梦思？
可自己家明明只有预制板的硬床呀？！
随着身下那软绵绵的异样，陆半生再次惊醒。并随手去拉灯。
须臾，暗红色的灯泡亮了。
他根本不在自己的家里。
而是又回到了那个布满了美女挂历的地下室！
现在他所躺的位置，正就是那个摆放着自己名字灵牌的“神龛”。
这鬼魅的场景让陆半生感到发狂。
他奋力想挣扎起来，想从那个贴着白色囍字的铁门处逃出去。
可又在陆半生产生这想法的瞬间，那种又香又冷，又无法反抗的禁锢感，再次充斥于他的身体，禁锢他的行动。
这一回，不会有人救他了。
“老公，你终于回来了呀！”
那个如猫抓狗舔一样的声音，又在陆半生的耳畔响起。
随着那声音，陆半生抬头。
一个大姐姐出现在了他的正上方。
她爬在天花板上望着自己。
那正就是已经“消失”了半年的崔小倩。
此时的崔小倩，仿佛从挂历中走了出来。
天花板上的她比那些色彩鲜艳的图片更加立体，更加妩媚动人，更加活灵活现，也穿的更少……
姐姐太美了。可以说，如果不是她背后挂着那条死狗的尾巴，陆半生真就以为她是一个活人了。
“老公，你终于回来了呀。”那长尾巴的女人笑道，“小倩陪老公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