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神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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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洞房(三)

鸡叫了。

农民工的生活永远是起早贪黑的。所以郊区的鸡刚一打鸣。陆半生的父母便闻声起床。

母亲要在上工地之前,把一家人的早餐制作出来。父亲要在上工地之前,使劲掀开陆半生的被窝,用大凉手把他冻醒,然后强行套上各种衣服,再赶鸭一样轰出去上学。

可今天很奇怪。孩子的被褥都被老爹掀开半天了,陆半生也没像过去那样又哭又闹。反而和块木头一样,面色惨白,咬着牙关,捂着裤裆,一动不动。

父亲看孩子姿势不对,忙扒拉开孩子的手看了一眼。

然后父亲惊道:

“呀!咋还尿床了。这都八岁了,怎么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虽然嘴上在埋怨孩子,但陆半生的父亲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孩子惨白的脸。

当父母的最怕孩子感冒发烧。这娃大半夜的尿床,在父母看来,也肯定是身体不适,感冒发烧的早期症状。

不过真摸了孩子的额头后,陆半生他爹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还好。娃儿没发烧,甚至比平时的体温还低不少。

“没发烧就好。”

他父亲是个粗人,再加上急着上工挣钱,所以对孩子的关心也就到此为止。

父亲走后,刚做完饭的母亲接手孩子,拾到陆半生留下的烂摊子。

“娘。我做了个怪梦。”穿校服的时候,陆半生告诉母亲,并企图和母亲描述那个混沌不堪的梦。

“正常,尿炕的时候都做怪梦。”

母亲随口回答陆半生,同时因为着急上工挣钱,也没有深问细听。只是在他手里塞了一片烤馒头,就把他推出家门。

陆半生叼着馒头,独自踏上了上学路。

路上,陆半生感觉自己极度虚弱,双腿走在地上,就和踩在棉花上一样。

而且他的耳朵,似乎还多了从未有过的幻听毛病。时不时总听见“老公……小倩……来洞房呀……”之类的声音。

可当他真顺着声音回头去望,却只能看见一栋栋待拆或者正在拆除的老房子……

“老陆!”

就在陆半生脚下不停弹棉花的时候,同样赶着上学的赵月娥从后背拍了他一巴掌。

对视后,这丫头震惊的问:“脸咋和刷了大白一样?病了?”

“不知道。”陆半生摇脑袋,“头晕,恶心。脚上没劲儿。”

“脚没劲儿早说呀。我背你上学。”说话的功夫,赵丫头就已经把陆半生扛在了背上。

这不是赵月娥第一次扛陆半生,月娥妹子的肩膀,也一向是一个让陆半生感到安全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是个例外。

刚一到赵月娥的背上,陆半生就发现这丫头脖颈上有两排红红的小点儿。

起初,他以为那是被蚊子叮出来的,

可很快他又感觉那应该是……狗咬的牙印。

“娥,你脖子上牙印咋回事?”陆半生关切的问。

对问,赵月娥摇头:“不清楚。睡醒了就多了这些个玩意。娘说是我撒呓挣自己挠的,可我感觉可能和昨晚的怪梦有关……”

“你也做怪梦?”陆半生惊愕,旋即关切,“那你也尿炕了?”

“没有!”赵月娥回答,“我梦见一条大狗使劲咬我。老疼啦。甚至我脑袋都被咬下了一块肉。”

陆半生继续关切道,“那后来呢?”

“后来狗被我打跑了。”赵月娥说完这怪诞的梦,又继续讲,“不过那狗东西逃跑之前,还冲我龇牙咧嘴,并说了人话……”

“狗会说人话?”陆半生好奇,“说啥?”

赵月娥挠头:“它说……你男人已经和我洞房了。他肯定是我的了,三天之后鸡叫的时候。我就要彻底带他走。”

“三天之后……你男人?”陆半生听了这话,整个人不由一个哆嗦。

“你在我身上抖什么呀!”赵月娥警告,“撒尿提前说!”

陆半生感觉赵月娥的梦和自己的梦有某种耦合。

于是他又问:“梦里那条狗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你我在洞房看见的那条死狗一样?”

“洞房?什么洞房?”赵月娥懵了。

“咱俩昨天入的那个地下室呀!”陆半生提醒。

“咱俩昨天……一起玩过吗?”

随着赵月娥的反问,陆半生也懵了。

然后他又多问了几句,却发现这丫头丝毫记不起来和陆半生结婚的“誓言”,更想不起昨晚和陆半生去找洞房的过往细节。

就仿佛,她的记忆,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

“老陆,你怎么和城里娃一样占我便宜!再和我提结婚的事儿,我可不背你了!”赵月娥突然脸红起来。

陆半生见赵月娥翻脸,也只能把一肚子的火气以及困惑暂时压了下去。

毕竟,骑人家腿软,靠人家嘴短。

就这样,两个人背扶着去了学校。

上课时,陆半生的脑子依旧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听不进去。更诡异的是,他的幻听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不管是风声、雨声还是读书声,陆半生都能从中听见那个鬼魅一般的,挥之不去的动静。

“老公,我是小倩,来洞房呀……

三天之后,咱们永远在一起……”

那声音仿佛自带某种催眠的效果。以至于才上午第二节课,陆半生的眼皮子就已经开始打架了。

当班主任顾老师挥舞教鞭,讲述正方形周长时,他则缓缓闭住了双眼,并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陆半生?

陆半生——

老公!”

“啊!”陆半生被那一声“老公”惊醒。

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熟悉的教室;贴满红花的板报;交头接耳的同学以及永远一脸严肃的班主任顾老师都消失了。

原本的黑板变成了一扇贴着白色双喜的大铁门。自己坐着的板凳成了厚厚的红色席梦思。原本席梦思上摆放的灵牌,换成了陆半生自己。

他,又回到了那个“洞房”。

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遭瘟的地方,陆半生感觉害怕。他想跑,可不管多少次,只要是一产生那种想法,那诡异的禁锢感和香味便像排山倒海一般,将自己桎梏的死死。

于是,陆半生只能呆呆的坐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地下室的门又开了。

先是一条大腿,然后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走了进来。

此时的光线比昨晚更好。于是陆半生彻底看清楚了。这次走进来的,确实是一个漂亮的,挂历模特一样的女人。

这女人有狐狸似的眼,笔架样的鼻,嫩笋般的指。

这一次,她没带尾巴,而是穿了一件红色的高开叉的,那种大人看见都得捂眼睛的旗袍。

她眼神空洞,浑身伤疤血瘀,但依旧冲陆半生露出最美艳的笑容。

而后,她开口,依旧说那句话道:“老公,我是小倩。小倩陪老公洞房!”

说话间,女人冲陆半生扭了过来。

面对她,陆半生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一种老鼠见到猫,兔子见到鹰,野狗见到虎那般的,生物体本能的预警和恐惧!

陆半生非常确信,如果这个女人再次扑倒自己,那么他会就此死掉。

不,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

而是变成某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当女人那冰冷的双手掐住陆半生的要害时,绝望的感觉再次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

可,又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陆半生!犯什么瓷!”

一声吼,紧跟着陆半生脑门传来一阵巨痛!

“啪!”

随着痛苦和质问,陆半生眼前的景象像关灯一般消失全无了。

再抬头,他又看见了教室,又看见了同学,又看见了讲台上的顾老师。

摸一摸自己微微红肿且还带着粉笔末的鼻梁,陆半生悟了。

是班主任顾老师的粉笔“救”了他一回。

第二节课就开小差,这是很恶劣的事情。所以别的同学,都强忍着笑意,准备看陆半生的好戏。

望着顾老师衰老而严肃的脸,陆半生心里很犯嘀咕。同时有关于这位老师的种种“可怕”履历,也不由得在他心中来回翻滚……

顾老师,大名顾汉儒。

他是学校农民工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深色土布中山装,不苟言笑,胡子拉碴,还有些驼背,还带着茶色大粗边框眼镜的中年人。

顾汉儒没有教师编制,也不知道当老师之前是干什么的,学校和学生只知道农民工班刚开班的时候,他主动找到校领导毛遂自荐,要带这些孩子,炼这一炉“丹”。

用他的话说,就是想多和活人待一待,多听孩子笑一笑。

顾汉儒并不是正规师范出身,但偏偏又会的很多。他一个人能包揽数学、语文、社会、自然四门大课的教学,偶尔还在体育课上,教孩子们一些武术拳脚。

教的好不好不知道,反正他为学校省了不少钱。

因为以上种种,顾老师在这个班级里的权柄很重,学生们都怕他。但反过来说,如果不是他的高压,这一炉歪瓜裂枣的学生,也根本压制不住。

……

须臾后,顾老师提着教鞭,走到了陆半生的面前。

八十年代的时候,体罚还是很常见的。家长和老师都信奉棍棒教育。甚至一度奉行“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所以面对顾老师,陆半生条件反射般伸出了手。

但出人意料的是,顾老师并没有对陆半生有什么责罚,反倒是推着眼镜,对陆半生道:“是不是病了?病了……现在就回家休息吧。但记得补请假条。”

“啊?!”

听了这话,所有同学发出失望的声音。仿佛错过了一场好戏。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顾老师对学生的要求是严厉到过分的。学生们寻常感冒一般不给假。更不可能主动为走神的学生找开脱的理由。

顾老师还曾经明着告诉过孩子们的父母:“你们娃分配到的学习资源是全校最差的。我也不是那种讲课特别好的老师。所以想出人才,就只能苦一苦孩子,让他们尽量多学多看。”

这是一个愚者对一群愚者最好的建议和态度。

陆半生不知道顾老师为啥突然就转性了。但异常疲惫的他和所有小学生一样,听说能提前回家,自然是极其高兴的。

于是他急忙收拾了文具。在小伙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出了班级。

回家的路上,陆半生依旧不很清醒,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被车撞到。

不过他总归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家里,并取出钥匙,打开了厚重生锈的铁门。

随后,陆半生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迷迷瞪瞪,半睡半醒。

与此同时,那个美丽的身影又一回走到他身边,并俯下身,在陆半生耳边对他说道:“老公你回来了呀,小倩陪你洞房……”

陆半生点了点头。

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