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妖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1章 纤云弄巧:织女(中卷)

画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纤云看着端坐在织机对面的男子像是怔住一般,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惋惜地说:“看来你的童年并不幸福,后来想必也是家父受奸人所害,只得沦落到一个家道中落的下场吧……”

“你说得不错,但那是我从仕以后才偶然从一个前辈那里听说,当时我恨不得这个男人赶紧去死,一个背叛国,背叛家的男人,还有什么颜面回来?”男子语气狠狠地说,但纤云从他的表情上却看到了与之迥然相反的数不尽的悔恨。

“这样的话,第一针就用蓝色吧,蓝色是绝望之色,同时也是沉淀之色,它是你人生的开端,用来做首针刚刚好。”

话音刚落,只见纤云便牵起一条靛色的丝线在织机上飞速穿梭起来,那是一块靛色的布,布的颜色由上至下呈现出一种渐变的样子,仿佛是孩子在深夜里彻夜未眠等待那个伟岸的男子回家,又像是漆黑的夜空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么深邃,又那么遥远,未来也不过就是这般,没有人能够透过这片无尽的黑,看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光明。

“孩子,你觉得你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是什么时候?”纤云停下手中的活转身问那个发怔的男子说。第一步已经织好,织机上俨然呈现出一块靛色的布来。

男子思索了片刻,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看男子面露难色,不知从何讲起的样子,纤云轻轻一笑,引导男子说:“孩子,把手放到织机上,不必多言,我自然就能看得到。”

“好。”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男子第二次的动作显然是熟练多了,他将手放到织机上,自己也瞑目游历第二个梦境。

拨开梦境起初的那些迷雾,眼前的府邸很快便在一片火海中化作灰烬。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脸惊恐地在府前站着,他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那被大火染的通红的漆黑的夜空。火海中,时不时听得到男女老少的尖叫声、呼喊声,还有那房屋在烈火的炙烤下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坍塌声……

“爹,娘!”男孩含着泪,他小跑着企图闯进眼前这片灼人的火海,可任凭他怎么跑,也抵不过身后那只壮硕的手臂的拉扯,他扑倒在了地上,眼睁睁地望着这座府邸在火海中灰飞烟灭。

“唐鸿啊,你要节哀,虽然说你爹他……但你娘还有你那些家仆确实是无辜的,老天这回也不开眼了啊,留你那么个小娃娃,这可如何是好哦……”跟男孩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蓄着斑白的长髯,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怜悯,他是镇上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据说他曾经是个捉妖师,只是后来在收服一只犬妖的时候折了桃木剑,也失了道行。

“老爷爷,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男孩哭丧着脸万分委屈地询问说。

听到这个问题,那个老者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抚摸着男孩的头慈祥地说:“有,但你要知道,报应只有对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你这不就从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所以我会中状元吗?”

“或许吧。”

“那我会娶到漂亮的媳妇吗?”

“不是没有可能。”

“那我……”

“嘘……天机不可泄露。”

办完了白事,男孩在这个老捉妖师和镇子上一个当铺掌柜的扶持下,终于是有了机会去读书攻取状元了,他先是升了秀才,之后又中了举,果真是应了老捉妖师多年前所说的那番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过自从唐鸿考取了举人之后,一切好运似乎就与他渐行渐远了。唐鸿一共考了三次殿试,第一次是因为在半道上遇了强盗,叫他们掳去钱财不说,自己还险些丧命,第二次则是终于到了京城,也如愿参加了殿试,却未能被赏识,就在他郁郁寡欢饮酒寻欢的时候,他遇见了那个为之动心的姑娘,那姑娘便是他现在的内人,姓甚名谁她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当时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朱颜。

那日清晨,伏在一处不知名院落中小憩的唐鸿被一阵轻微的关门声惊醒。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远远地便看见了一个穿着品红色广袖流仙裙,怀里抱着一架檀木古琴的姑娘。

“你这几天去歌坊的频率变多了,我在这里都听不到你的琴声了。”他似乎很熟络地冲着那姑娘喊道。那姑娘听到声音,顿时停住了脚步,她诧异地回过头,只看见唐鸿手拿一卷《诗经》孑然一身站在后院的石桌旁远远观望着她。

“你是……”那姑娘波澜不惊地问。

见那姑娘一是没想起自己,唐鸿又想了想提示道:“前些日子听姑娘琴声幽怨,姑娘可是有心事?”

“你一直在这里?”那姑娘恍然大悟,她远远望着唐鸿,眼里隐约看得到一丝喜悦。

“我一介贫苦书生,以天为衾,以地为席,此处岂不美哉?”

“这里可是歌坊的禁地,外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那姑娘提醒说。

“要是被发现,我就从后面院墙的墙缝溜出去,只是这里仅姑娘一人居住,要是姑娘不说,恐怕别人也不会知道。”

“这种事情都那么清楚,想来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书生。”听到这话唐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见他不语,那姑娘补充说,“既然你想寄宿于此,我倒没什么,只是你每日需给我两文钱做旅店费,你愿意吗?”

正尴尬的唐鸿脸上顿时喜笑颜开,他奋力地点着头,十分果断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十文钱来。

“旅店费等我回来再给吧,你且好生歇息,莫要让他人发现了才是,不然我也爱莫能助了。”

“我会注意的。”

目送那红衣女子离开后,唐鸿脸上露出欣然的表情,看样子他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个前些天还对自己怒言相向的姑娘今天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而他更想不到的是那女子原来也对他青睐有加。

本以为到了今晚那姑娘回来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边喝酒一边吟诗,好一副羡煞旁人的画面,但好景不长,不知是歌坊里面的谁老早就发现了唐鸿住在这个姑娘的后院,而且还将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歌坊的老妈妈。

那些人来搜查院子是在申时,当时唐鸿正在那张每天都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石桌上休息,只听那走廊一头闹哄哄地走来一群人。带头的是一个穿着青白色纱织襦裙的妖艳女子,她那对邪魅的狐眼左右环视着,像是在院子里搜索着什么。唐鸿还记得那个住在这里的女子的嘱托,他见前路不通,现在也来不及从后院的墙缝溜出去了,索性一个健步钻进了一旁的草丛里。他透过草丛里微小的缝隙,偷偷听着这群不速之客的谈话。

“你们,挨个屋子挨个屋子地给我搜,搜出来的重赏。”

说话的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四十岁了,可那张脸却还保持着十几岁少女的水灵,想来是没少从那些听客们那里捞好处。她轻摇手中那柄团扇,扭着圆润的腰走出一副别扭的细柳拂风的姿态,那些跟她一起来的听她一声令下,便像是和朱颜有深仇大恨一般在她的院子里肆意翻动着。

“青云,你确定你看清楚了?若是这一搜什么都没发现,我定要治你的罪。”

“回妈妈,奴家看得很真切,朱颜的院子里确确实实进了一个穷苦书生,而且和朱颜关系颇近,他二人怕不是已经……”

“哼,她好大胆子,若是让那些贵客知道了,还让我怎么在这紫澜轩混?搜,给我仔细搜。”

唐鸿屏息凝神地藏在草丛里观望着,那些人就像是强盗一样,把朱颜的后院翻得杂乱无章,竹简散落得到处都是,衣柜、书柜……凡是那些可以藏人的都被她们翻了个遍,甚至连那些根本不可能藏人的脂粉奁都被打开,里面的珠宝在那些人的口袋里装着,撑得那些人的衣服鼓鼓的,像是硬塞了几个包子一样。

她们就那样一直搜到酉时,一些装得盆满钵满的仆从心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下些什么都没抢到的人还在院子里四处翻找着,她们是不是在找唐鸿谁也不知道,这样看上去反倒更像是在寻宝。

见朱颜回来,妈妈扭着她那圆润的腰,迈着纤弱的步伐阴阳怪气地地朝她走去。她摇了摇团扇,审讯一般地说:“呦,朱颜,你胆子不小啊,咱们这里的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看到后院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朱颜,大概也猜出了事情的缘由,她跪到地上哀求道:“妈妈,朱颜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还请妈妈明说。”

“少装蒜了,有人说在你的后院里发现了男人。”妈妈抬起右脚用鞋尖抵着朱颜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朱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妈妈明察,朱颜不过一介歌妓,哪里敢背着妈妈做这些事情……”朱颜怯怯地解释说,她眼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朝妈妈诉求着。

“哼,亏你还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像你们这些女子,生来就是玩物,这次暂且信你一回,若是下次再有人找我告密,休怪我将你这后院掀个底朝天,然后扒光你们在这歌坊里面示众!”

“朱颜不敢,朱颜知错了,谢妈妈不罚之恩。”

“好了,大家退下吧。”妈妈转身对那些里外翻找的女人下命令,她满意地笑了笑,摇着手里那把金丝牡丹团扇,扭着那被束腰勒得曲线分明的圆腰离开了。听到命令的那些人面露不满,她们小声嘟囔着些什么,走之前手上还揣着就近随手拿走的珍珠宝玉。

唐鸿见人都走远了,只剩下朱颜一个人在一片混乱中失神地站着,他挪了挪身子,打算爬出去将事情告诉她。唐鸿挪动身子的声音惊动了朱颜,她手里抱着琴,小心翼翼地朝唐鸿所在的这片草丛走来。

“是谁?”她警惕地问道。

“姑娘别动手,是我。”

听到唐鸿的声音,朱颜面露欣喜地拉起他的手说:“出来吧,她们走了。”

唐鸿抓着朱颜的手,踉踉跄跄地从草丛里站起来。因为在草丛里待了那么久,可以看到在他的头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土和叶子,他疑惑地挠着头忿忿地问道:“那群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凶?跟土匪一样,你没事吧?我看那个胖女人好像用脚踢你了。”

听唐鸿这番提问,朱颜面色显得有些难堪,她露出沮丧的表情回答说:“我没事,何况我本就卑贱,哪里值得公子这样关心。”说完,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唐鸿见朱颜低头,他也低下头看着朱颜。就在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的时候,唐鸿突然抓起朱颜的手很坚定地对朱颜说道:“我赎你,等我中了状元,我来把你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