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纤云弄巧:织女(上卷)
壹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
贰
“阿婆,马上就年关了,我想给我的内人织件新衣,您看能不能帮帮忙,我自当厚礼酬谢。”
这间屋子已经有些年代了,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唯独说得过去的只有在床边那架擦得一尘不染的织机。说话的男子就在织机的一旁,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氅,做工看上去十分精细,上面绣着的几只白鹤活灵活现,仿佛就翱翔在那片墨绿色的天空中。那人手拿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腰上的金圈红坠碧绿祥云玉佩赫然挂着,看得出来这个男子的家世比较优裕。
“给内人织?我这里的价格……你可清楚?”阿婆停下手里的织活,从织机一旁探出脑袋问道。这个阿婆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她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岁月不经意在她脸上留下的刀痕,让她看上去很是苍老。这个阿婆叫做纤云,据说她年轻时曾是镇子上出了名的纺女,她手下织出来的布精巧无比,尤其是上面绣的纹饰,更是活灵活现,仿佛是活物跃然布上,镇子上的人也因此称她为“活织女”。
“不知,还望阿婆直言,钱不是问题。”
“老身织布不为钱财,这些年来找我给内人织布的男人不计其数,有些许诺支付千金只为求一块布,最后都无功而返,而有些身无分文,却能够从我这里取走一块布。”阿婆笑呵呵地向对面的男子解释说。
“那么织布的酬劳是什么?还请阿婆明说。”
“真心。”阿婆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她直直地看着织机对面的男子说,“老身所知织布,与他人之布别无二样,唯独有一点与他们不同,那便是通人心。”
“通人心?”男子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收起手中的折扇,在织机对面坐下细细听着。
“孩子,你觉得……布有感情吗?”
“布不过是用蚕丝织成的物件,何来感情?”
听到男子这番话,阿婆失望地摇了摇头,她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布虽只是个物件,可它身上的每一针里,都是织妇带着当时的心情所织,既然织妇有感情,那么布又何尝没有呢?”
“如此说来,布还真的有感情喽?”
“那是自然,我所织的布,每一针都带着求布之人最诚挚的感情,我可以织,但最后的成品能否交付于你,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么,阿婆,我需要做什么?您又如何看透我心中的感情?”男子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目光,他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凑到织机旁听阿婆细讲其中的缘由。
“我不过是普通的纺女罢了,这台织机才是能够看透人心的东西,你且近前来,将手放到这台织机上,我自然便知。”
男子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来,他将手轻轻地伸到织机旁,像蜻蜓点水一般触了一下,之后他的眼里就像是失了神,一对瞳孔变得漆黑且空洞,那黑洞一般的双瞳仿佛能够将人的灵魂吸入似的。
阿婆笑了笑,拿起篮筐中的工具便开始在织机上忙活起来,她虽已年迈,但织起布来却还是十分灵巧,很快,一副画卷便在布上悄然出现……
叁
依稀看见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那家烛火通明的唐家大院里,年过半百的唐石锋此刻正焦灼地徘徊着,偏偏就在今天,他的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要降世,也偏偏就在今天,唐石锋从他一个在京城的朋友那边得到消息,朝廷有令,因北方战事吃紧,他作为老一代的统领大将,自然应该响应朝廷的号召,重新回到沙场保家卫国,而就在前些日子,朝廷里可以直接征调的兵士已经在与北方民族的战斗中损失过半,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唐石锋一面想着即将诞生的孩子,一面又思索着前方的战事,如果他现在要去,那几乎就是有去无回的,更何况这是朝廷的命令,他如今不过时一介平民百姓,哪里能违抗圣命呢?
“老爷,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一个小少爷!”跑来传话的是唐夫人的贴身丫鬟彩月,一听到唐夫人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她就抓紧了跑来向唐石锋通报,来的时候她还听到接生婆抱起孩子笑呵呵地对唐夫人祝贺道:“唐夫人,恭喜,您诞下了一个小少爷呐。”
听到这个消息的唐石锋心里的石头瞬间放下来了半截,他关切地问彩月道:“那夫人呢?她还好吗?”
“夫人很好,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好极,好极,老天有眼,我唐家终于有人能延续香火了。”唐石锋高兴得来不及掸去身上的积雪,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唐夫人的房门前。他激动地推开房门,笑盈盈地走到唐夫人的床前,“夫人,你辛苦了,让我瞧瞧我们唐家的小少爷。”
“呐,在这里呢,你给他起个名字吧。”唐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只见那小少爷安安静静地睡在襁褓中,他生得眉清目秀,像极了唐石锋年轻时的样子。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要不就叫他唐鸿吧。”
“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以后我们就别让鸿儿学武了,弄得跟你一样老了一身伤,多划不来。”唐夫人爱惜地轻抚着唐鸿熟睡着的脸轻声说。
“你懂什么?男子就应该身怀报国之志,学武才能保家卫国,你瞧那些个文臣,除了在天子身边勾心斗角,还会些什么?”唐石锋忿忿地说,从他的语气中能够听得出来他对朝廷那些文臣有着很大的怨气。
“我倒觉得我们鸿儿将来会成为一个明哲的人,鸿儿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孩,我不想他跟你一样生活在刀光剑影中,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危险。”说着到这里唐夫人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珠,唐石锋看她这个样子,也只得不再提习武这件事。唐鸿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可眼下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上前线。
“夫人,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唐石锋调整好情绪陈述道,“你也知道的,前方战事吃紧,朝廷下发召令要我们这些老将重披甲胄,重返沙场。”
“所以呢?”唐夫人思索良久,耷拉着脸质问着。
“所以,我可能……”
“那鸿儿怎么办?假如你这一去战死沙场了,我和鸿儿孤儿寡母又该怎么办?”
“我这次去不是上阵杀敌,而是……”
“别说了,你早就做好选择了,又何必跟我商量?”唐夫人支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坐起来,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眼神中充满了憔悴。
“凝珠,你别动怒,只要前方战事一结束,我一定回来接你们娘俩,你说不想让鸿儿习武,全依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不求你像从前那些老将军一样老当益壮,即使年迈也能上阵杀敌,我只想我们家能平平安安地,我们一起做普通人,一起把鸿儿抚养成人,不要再像从前一样留我一人独守空门盼你回来,”
“我知道,可圣命难违,我非去不可,若我有什么不测,鸿儿……”
“别胡说,你能回来的,难道你不想看着鸿儿长大成人吗?”
“我……但愿有机会吧……”
唐石锋走后的第五年,北方战事告捷,在几位老将军的率领下,敌军节节败退,朝廷军最后将敌军逼退到了他们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约法三章,要求他们永不进犯。天子在京赏封加爵,所有参与战争的将士都获得了封赏。
听到战事告捷,凝珠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算是放下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唐石锋战死沙场,他们终于可以团聚。她每天都早早地吃了饭就带着年仅五岁的唐鸿在镇子外等唐石锋凯旋,但一个月后,依旧没有等到他回来。
而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说唐石锋在抵御外敌的时候被敌军俘虏,最后被逼无奈降敌了,在最后一战中他被朝廷军射杀,尸体就丢在北方沙场山无人处理。起初凝珠是不相信这个消息的,可等了一个月还没见到唐石锋回来,这让凝珠本就不安的心更加焦急了。随着那个消息在镇子上一点一点传开,镇子上的人看凝珠的眼神也开始一点点不同了,起初还只是怜悯,到后来更多的是把对唐石锋投敌的嗤之以鼻放在了她和唐鸿身上。
一个寒冬的夜晚,凝珠正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她知道待在镇子上对唐鸿来说一定不是件好事,于是她决定带着唐鸿回到娘家去住。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天气也异常地冷,唐鸿躲在火炉旁玩着唐石锋临走前给他留下的小竹人,就在他玩得正兴起的时候,唐鸿远远地听见大门外有隐隐约约的叩门声。
“娘,外面有人敲门。”唐鸿抱着竹人匆匆忙忙地跑到凝珠房里说。
凝珠听到消息也很是疑惑,她自言自语道:“这时候会是谁呢?”她从床头的篮筐里拿起一把剪刀,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
来到大门旁,凝珠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前从门缝往外扫视着门外的情况,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拄着根破拐杖就佝偻着腰侧身站在门前的柱子旁。
“谁?”凝珠警觉地质问着,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剪刀,眼神坚定地望着门缝外那个可疑的男子。
“凝珠,是你吗?我是石锋啊,我回来啦!”屋外那个男人听到凝珠的声音,兴奋地冲到门前贴着那扇冰冷的大门呼喊着,“凝珠,五年了,我终于回来啦!你和鸿儿还好吗,快些开门,咱们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