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纤云弄巧:织女(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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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到这里又结束了,当那个男子缓过神来,只见纤云手里已经在织机上游走起来。见男子醒了,纤云和蔼一笑对着他笑语道:“现在你是否相信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那个姑娘现在可还好?”
“她……很好,我们已经成亲,前些日子她刚好有了身孕。”想到这里,男子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表情,他想了想接着问道:“阿婆您已经想好布上要绣些什么图案了吗?”
纤云一边继续干着手上的活,一边向男子娓娓道来着:“你本是将门之后,可惜家道中落,沦为穷苦书生,而她原本只是京城歌坊里一个当红的歌妓,你们在这种时候相遇,想必是月老暗中牵起的红线。”
“阿婆,我和她的婚事……”
“我知道,很多人都反对你娶一个歌妓为妻,对吧?”
“……是。”男子沉默了良久才低声细语地崩出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来。
听到这里,纤云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活安慰说:“孩子,爱情这件事老身也是深有体会,只要你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们二人能够过得好,他人的眼光又何须在意呢?这段红线织成的祥云连接着的两端,便代表着连接着你和她的良缘啊。”
听到纤云这番话,男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见男子的情绪舒展了些,纤云紧接着说:“好了,让我们看一看第三段梦境,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男子点点头,果断地将手放到了织机上,他的意识慢慢被抽空,游离在织机上空,织机叽叽喳喳地响着,一段新的梦境映入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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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梦境一开始便不太平。
只看得见这里漆黑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条雪一般的白色绸缎显得格外耀眼。看到这一幕,漆黑的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整个梦就要因此坍塌。
“朱颜!”梦境中的男子像是早已得知事情的发展一般,他拼尽全力冲向那片黑暗。我看见他尽力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条银白色的绸缎,就在他将要触碰到的时候,那绸缎却又烟消云散了。
灯火倏忽被点亮了,只看见那男子手里拿着根玉簪奋力地穿刺着那绸缎,他越是着急,这绸缎仿佛是越结实,玉簪的碎片零星坠落到地上,他的手心被碎片穿刺,猩红色的血从他那只手中淌出,染红了碧绿色的玉簪,也浸红了那条雪一般白的绸缎。
冷冽的月光挥洒在门堂前,他怀里紧紧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朱颜,借着银灰的月色,我看见那姑娘身上凌乱的伤痕还泛着淤青。昏暗的房间里,那架檀木古琴闪烁着微弱的光,我看不太真切那是什么东西,但想来那琴的来历必定不凡。
梦到这里便又变得一片漆黑,仿佛他们二人从此之后再无交集。那个名叫朱颜的女子依旧像往常一样抱着古琴到歌坊去,但她脸上的笑容却不再浮现。熟悉的后院里不再有那个男子寒窗苦读的身影,也再没有他们二人彻夜畅聊,琴瑟在御的画面。
就在我以为这段梦境就要结束的时候,环境突然之间发生了变化。京城的街道竟是这般繁华——宽敞的大道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过路的人,他们衣着精致,各色的绫罗绸缎将这段路装点得五彩斑斓。两旁卖包子的、卖各种小玩意的摊位都围满了好奇的小孩子,他们有的梳着冲天揪,有的梳着简单的两辫三股辫,有的就简单披散着头发,那个小摊主笑呵呵地给孩子们演示着手里的竹编小动物。
那紫澜轩就在这条繁华街道的尽头,远远地可以看见一队气势恢宏的车马队就停靠在紫澜轩门前,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专门给新晋状元的车马队,可这状元车马停在歌坊门前的,多年来这是头一回。也正如此,这紫澜轩门前为了里里外外三四层的群众,就在不远处还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赶来。
“哎呦状元爷,您瞧瞧,这朱颜姑娘刚刚包给这位唐公子,他出了一百两银子呢。”
那个被妈妈追赶着的男子身穿状元袍,头戴品红色珍珠白玉纱帽,脚踩镶玉祥云金丝状元鞋,胸前缠着条红色绸缎,只见他右手拽着一个怀抱古琴的歌女,镇定自若地在前面走着。
“你先上马。”男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歌女上了马,从马鞍一侧掏出一包沉甸甸的破布袋气势昂扬地朝那珠圆玉润的妈妈走去。
见男子回来,那胖女子依附着他如同宠妃撒娇般对他说道:“状元爷,奴家也知道您呐对我们朱颜亲睐有加,这不我也让那青云给朱颜道歉了,青云也已经受了和朱颜一般的刑罚,可您这强抢民女是不是有失状元身份?”
“我不带走,难不成叫你继续虐待她?”
“呀,瞧瞧您幽默的,我们呐现在知道了她是您状元爷的人,岂敢再对她做些非分之事。”
“给你二百两,告诉那个姓唐的,从今天起朱颜便是我唐鸿的夫人,若是再有什么歪想法,休怪我将他告上官衙。”
“是是,奴家一定照办。”
那胖女人接了唐鸿的钱袋子,喜笑颜开地走了回去,她走到那唐公子身前狐假虎威地说:“姓唐的,人家唐状元说了,那朱颜从今日起便是人家的夫人了,你呀趁早打消了念头,否则当心将你告上官衙,”
“你个见利忘义的女人,我的一百两呢?拿回来!”那唐公子听到胖妈妈的话,气不打一出来,他忿忿地摔下手里的檀木匣子,只见一块通体晶莹的夜明珠从那盒子里滚落出来。离得近的几个小孩子一溜烟冲上前去抢那个珠子,拿到珠子的那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就捧着珠子溜了去,惹得后面几个孩子追着他跑了一条街。
唐鸿见事情作罢,他心满意足地回到白马跟前一把翻身上了马,坐在了朱颜身后。他轻轻地将双手从朱颜腋下穿过,抓起了马背上的缰绳在朱颜耳畔低声说:“朱颜,这三年来你过得好吗,我回来履行我的承诺了。”
“太晚了,笨蛋。”朱颜将头扭到一侧装作气鼓鼓的样子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明日便启程,随我回千山镇,同我见见我的恩人,之后我们便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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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纤云突然若有所思地轻诵道。
男子见纤云这般便追问道:“阿婆,这首词对您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纤云莞尔一笑,那一笑仿佛让她年轻了几十岁,透过这面庞,好像看到了年轻模样的纤云,她语重心长地回忆说:“我的夫君,也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这首词是他随家书寄来的,我知道他战事紧张,我也想他,在那之前我给他写过一封信,我在信里对他说,你怎么样,今年新年能否回来与我共度佳节?”
“他怎么说?就只有这一首词吗?”
纤云摇摇头:“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夫人勿念,吾若归,必告之汝。”
“后来呢,你们见面了吗?”
纤云默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做起了手里的活。男子见状也马上止住了自己的问题,他也该知道“将者,危任也”,上阵杀敌从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更何况敌强我弱的时候,建功立业凯旋而归又岂是件容易的事?
“孩子,你觉得和她在一起幸福吗?”纤云手里拿着丝线,在那张布上绣着一对相依而游的鸳鸯,那灰绿色的羽毛在纤云手下绣得栩栩如生,跃然布上。
“当然,朱颜很是贤惠,而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我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好娘亲,而我也不会辜负她们二人。”男子振振有词地说。
“你稍等片刻,这块布马上就绣好了,到时你拿去便是,老身不收分文。”纤云忙着手中的绣活对男子嘱托道。男子面露悦色,但很快又推辞说:“这怎么行,我唐鸿不能白拿您的东西,您开个价,我赶明儿给您送来。”
“我说过,老身织布不为钱财,有些许诺支付千金只为求一块布,最后都无功而返,而有些身无分文,却能够从我这里取走一块布,公子你便是这后者。”纤云突然严肃起来,她皱了皱眉,将手指放到褶皱的唇里吮吸着。
“阿婆,您扎到手了。”唐鸿赶忙起身赶往纤云跟前慰问道。
“不打紧,老了,扎到手很正常,你的布好了,拿去给你的夫人裁衣吧。”纤云将布递到唐鸿手中催促着说。唐鸿接过布仔细欣赏着——这块布通体蓝色,却又充满了由浅而深的层次感,一条红色丝线横穿布的两端,白色的祥云海上,两只鸳鸯相依而游,红线在它们身旁环绕,好像将它们紧紧联系,深蓝色的夜空,几点明星照耀,隐约可以看见几只青鸟在云端架起桥梁,就好像牛郎织女就要在今日相会。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阿婆,唐鸿在此谢过了。”
“不打紧,快快去吧,她恐怕就要生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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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唐鸿远去的身影,纤云会意一笑,化作一团云彩钻进了那台崭新的织机中。
当唐鸿赶回家,左脚刚跨入家门,只听朱颜房里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听到声音的家仆赶忙跑来通报说:“老爷,夫人生了个小千金呐,快去看看吧。”
唐鸿对一个家丁嘱托了些什么,只看那家丁手里捧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便往镇子上跑去。唐鸿将那块布交给通报的丫头,之后便迈着愉悦的步子朝朱颜房里走去,这一日是唐家最开心的时刻,唐鸿在家摆下宴席,邀请了三两好友和几个相亲,来庆祝小千金的诞生。
那个家丁回来已经是傍晚,见他手里的袋子还在,唐鸿心里便已经知道了大概,他挽起袖子,在宣纸上写下一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仰头感叹道:“何来纤云,想必她便是织女下凡,来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