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方梵蒂冈
明明对方笑得很友善、很真诚，郑一官却总觉得有些瘆人。
就好像是被噬人的猛虎盯上。
手脚冰凉，心中兀然发慌，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明明对方看起来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
明明该是对方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难道自己是被对方护卫举着的火枪吓到了吗？
他迟疑着，考虑着要不要相信冥冥之中的警示，要不要放弃这单无本大买卖。
他的兄弟，鸿逵，有着年轻人惯有的果决和干练，见大哥闷不做声，便主动回答：“五艘船，早则明年四月，最迟明年六月，会一起来到濠镜，呆上两周左右离开。”
“如果您有意的话，还请先交了三成订金，我们会在船上为您的货和随从留下空间。”
五艘船，很棒，那会是一笔好买卖。
刘季已经想象将它们尽数拿下的场景了，不禁拍手称赞，然后掏出一枚西班牙银元丢了过去。
“小伙子，感谢你的回答，这是打赏你的。”
“我再问你，你们船队现在有别人预定了吗？”
郑鸿逵灵巧接过，擦了擦银币表面。
银币上的西洋字母和图案有些模糊，但大致轮廓和分量都是对的。
他很确定。
这就是大佛郎机银元，面值8里亚尔的佛头银，相当于大明8钱白银，且铸造精良，含银量高，是广受认可优秀货币。
“感谢大人打赏！”郑鸿逵喜不自胜，面对出手如此阔绰的豪商，嘴上瞬间没了把门的，“还没有别家预定，我们这生意不好做，找客户全凭运气。”
“没有客户，我们就自己买些货，送到日本。”
“大人，您要是现在能付定金，我们还能给您提供一点优惠。”
刘季更满意了，这样一来，到时就不用担心误伤良民。
“这位朋友，我现在没有现金，也还没确定要送什么货，能否宽限我一段时间？”刘季问道，“你们这段时间，应该都会留在此地吧？”
“是的，大人，还会呆至少一个月。”郑鸿逵一边摸索着银元，一边回答。
已经拿到想要的信息，刘季没有再耽搁，跟着贾华路神父一起前往圣保禄大教堂。
直到他们离开，郑一官才幡然醒悟。
对方很有可能和他们是同行。
所问所闻，不过是为了打听他们的动向，准备黑吃黑。
真他娘黑。
看着已经渐渐消失的背影，郑一官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那人到底是谁？
难道刚才的炮声就是他们制造的？
难道他们就是义父所说的，更强大的华人海贼，传说中的南洋海盗团？
……
不多时，刘季等人便来到圣保禄大教堂外。
这座教堂绿树环抱，高高矗立在山坡上，两岸海光山色一映眼底。整座教堂气势不凡，教堂全长50多米、宽20多米，墙高40多米，主要采用了欧洲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形式，具有浓郁的古典风格和气息。
教堂外形似古老大钟，半球形的拱顶上有教堂的十字架标志。
它还在建设中。
已经建设了整整20年，而且根据贾华路神父所说，以目前的进度，还得20年才能完成建设。
进入其中，更是美轮美奂。
它由三座教堂、二个祭坛组成。
很美很精细的木刻镶在墙上，有花园，有可以让阳光穿过的彩色玻璃窗，和身披金光的耀眼耶稣像。
和大多数人一样，刘季是为了利益加入的教会。
但也在此时此刻，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或许文明的精华就在于传造出伟大的艺术品，无关乎阵营，无关乎种族，并将之呈现给世界。
可惜这份美丽无法永远保留。
中西方合力建造的‘东方梵蒂冈’，200年后，会被天降大火吞噬，无法挽救，只剩下令人惋惜的只余前壁和68级石阶而已。
即后世的大三巴牌坊。
刘季没有在主教堂中久留，因为本地的正主们早已失去耐心，三番五次地派人催促。
安排护卫们跟随修士前去洗漱，交代瘦猴负责采购补给品，刘季跟随贾华路一起来到主教堂后连接的会议室中。
刚到门口，便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推门而出。
他们所说，刘季一个字也听不懂。
两人怒气冲冲，态度傲慢，鼻孔怼着天花般，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们钱似的。
待那二人走远，贾华路才小声说道：“是安南人，没有投入主的怀抱中，脾气很差。”
安南，是越南的古称，有时候也被称作交趾。
其地出产黄丝、鹿皮、沉香、伽罗（一种香木）等等货物，以及制作青铜火炮所需要的铜料，可以成为香料贸易中的一环。
刘季暗暗记下这二人，计划办完正事后，再去结交。
会议室内。
濠镜澳的各位首脑，贸易舰队司令萨门托、耶稣会修士代表罗奥神父、天主教东方巡教总监范礼安、修道院院长贾华路、司法官洛基尼洛，也是议事会的各位成员，齐聚一堂。
唯一没有到场的只有总督，卡拉古。
“季，你是知道的，卡拉古阁下从未来过澳门，也从未接受过王国陛下的总督任命。”贾华路解释道，“请放心，议事会全员做出的决定同样是有效的。”
这一点，刘季是知道的。
贸易舰队司令萨门托，也是现在的行政长官兼兵头，有议事会支持便可以代替总督行事。
和众议员一一问候过后，刘季开门见山。
“想必各位也都知道，婆罗洲发展公司和荷兰人的停战协议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贵方能和发展公司合作，一起打败荷兰人，届时我们将一起主导香料贸易。”
话音一落，会议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先前的热情劲消失殆尽。
萨门托别过脑袋，避开刘季的目光。
其余议员也是差不多。
没有人愿意接下这个话题。
葡萄牙人用行动说明了他们对这个计划不感兴趣。
哪怕前往葡属马六甲的船只经常被荷兰人打劫，马六甲-澳门和马六甲-果阿航线已经事实上被阻断。
哪怕他们在香料群岛的势力，已经被局限在德那地一个小岛上，而且这个小岛还是和西班牙、荷兰共同占据的。
哪怕澳门-吕宋航线也时常有荷兰劫掠船出现。
刘季闭眼思考了片刻，仍旧无人应声，坐实了他的猜想。
澳门葡萄牙人已经彻底失去了锐气，没有和荷兰人争锋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见此，葡萄牙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阻拦。
“等等，季，先聊聊我们的主题，胡椒。”
“有了胡椒，才会有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