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妹妹进贾府
荣庆堂内早围满了人。
贾琮跟在宝玉身后跨过门槛时，正听见一声清泠泠的咳嗽。
似冰棱碰着青瓷盏，脆生生地碎在满室暖香。
循声望去。
但见梨花木雕花椅上坐着个纤弱小丫头，裹着月白斗篷，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小脸愈发苍白。
她正垂眸掩帕轻咳，眼尾洇着淡淡海棠红。
睫毛投下的影子在面颊上细细颤动，指节细得像是玉雕的。
恰在这时，王熙凤的鎏金手炉“咔嗒”一声合上，惊得那丫头肩头微颤。
斗篷滑落半寸，露出里头杏子红绫袄的滚银边，以及白玉般细伶伶的锁骨。
凤姐“嗳哟”一声笑道：
“怨不得老太太心肝儿肉地疼，这般水晶玻璃似的人儿，我瞧着风都不敢往这屋里吹了。”
“这通身气派，竟不像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倒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话音刚落，忽见宝玉进来，她忙招手道：“宝兄弟快来，林妹妹等你半晌了。”
黛玉闻声抬头，却正对上贾琮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接的刹那，贾琮心头剧震。
书中写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如今亲眼见得，方知这眉眼含的不是愁，竟像刀。
三分病气裹着七分锋利，似乎能剖开皮囊直刺魂魄。
他下意识避开视线，却听黛玉轻声问：“这位是......？”
“这是琮哥儿，你赦舅舅家的，大你半岁。”脸上犹带着泪痕的贾老太太心疼地看着黛玉，指着贾琮道。
“这是宝玉，你政舅舅家的。”她又爱怜地拉住贾宝玉，“快和你林妹妹说说话。”
宝玉盯着林黛玉有些出神，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她？”
宝玉摇头道：“虽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说话间，他凑到黛玉跟前，献宝似的捧出个珐琅暖炉，“妹妹手凉，快捂着。”
黛玉却不接，只盯着贾琮袖口无意露出的半截书，忽然抿唇一笑，“琮表哥袖中藏的似乎是《南华经》？”
满屋笑声骤歇。
邢夫人皱了皱眉，王夫人捏佛珠的手顿了顿，连贾母都微微直起身子。
谁不知贾琮素日只知缩在东院偏房，生性不喜读书，何时读过庄子？
贾琮暗惊黛玉敏锐，面上却微笑着抽出书，“林妹妹好眼力，这是母亲留下的《冲虚经》，与《南华经》有些相似。”
黛玉眼波一转，长睫垂下遮住眸光，“倒是我眼拙了。”
“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琮哥儿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王熙凤捂着嘴笑道。
“琮三哥近日确是用功，文采斐然。“宝玉浑然不觉，兴致勃勃道：“他赠我的《石头记》话本，连袭人都看痴了！”
“什么石头记？”爱看戏的贾母忽然来了兴致。
她当是什么戏。
贾琮一惊。
这宝玉真是个藏不住的直性子。
早都告诫了不要外传，给袭人看了就罢了，现在却闹的人尽皆知......
哎，大意了！
“老祖宗快别问了，琮三哥说了，下回要写个'石头变的神瑛侍者浇灌绛珠仙草'的戏文呢！”
“到时，林妹妹一起观看可好？
宝玉终究想起来了贾琮的叮嘱，连忙打哈哈。
说话的同时，他看着黛玉挤眉弄眼，惹得黛玉嗔他一眼，“宝表哥混说，什么草啊石的。”
众人看两人如此憨态可掬，笑得合不拢嘴。
忽然，平儿匆匆进来，附在王熙凤耳边低语几句。
凤姐笑意顿无，拉过贾琮到一边，丹凤眼如刀子般剜向他，低声道：“琮哥儿昨日去过账房？”
贾琮心头一凛。
他前日按照原身记忆中母亲临死前所述，找到了账薄，又于昨日晨间借故进了账房，暗中比对了采买记录，印证了一番。
贾府存放古籍的屋子与账房存根仅仅一墙之隔，都在大库房内。
“凤二嫂子明鉴。”贾琮慌忙躬身，“弟是为母亲守孝，想誊抄《地藏经》供在佛前，这才求了周瑞家的开库房。”
“哪曾想没进过库房，竟走错了地方，跑到账房去了。”
“难为你孝心。”王熙凤笑吟吟弯腰扶人，手指上的金镶玉看似无意擦过贾琮手背。
“只是库房湿冷，下回想要什么，直接来找嫂子。”
贾琮触到她指尖冰凉，恍惚想起原著中尤二姐吞金那夜，凤姐也是这般温柔可亲地喂她吃茶。
好一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我知道了。”他恭敬答道。
俩人说话间，宝玉正与黛玉聊得兴高采烈。
贾琮侧耳听到林黛玉正说：“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不好，宝玉要摔玉了。
他心里一惊，急忙上前一步。
宝玉已伸手去扯颈间金螭璎珞，嘴里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宝玉就要把那通灵宝玉扔在地上。
只见贾琮一把扣住宝玉的手腕，通灵宝玉在璎珞间晃了晃，将坠未坠时被牢牢定在空中。
“宝玉，使不得啊。这命根子若摔了，可不得了。”
刹那间，整座屋子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咽下去了。
王夫人手中茶盏“哐当”坠地，泼湿了裙子，止不住拍着心口。
“孽障！反了天了！”贾母龙头拐杖重重杵地，一把搂过宝玉，“你要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杵着头，哭着打算说些什么，却见老太太颤巍巍指向贾琮，“好孩子，到我跟前来。”
贾琮立刻上前两步。
贾琮在贾府的境遇，贾母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她本就不喜长子贾赦，对其荒唐行事生出的这个孙儿更是不喜。
这会贾琮手疾眼快救了宝玉，让她倒是印象好转了那么一点。
“多亏了你机灵手快。”贾母摸了摸贾琮脑袋。
“孙儿刚才想着，若是这命根子若摔了，二哥哥夜里又要魇住。”贾琮小心解释。
“可不是。”贾母带着半分疼爱半分嗔怒瞪了眼宝玉，“以后断不可做这事。”
凤姐噗嗤笑出声，丹蔻指甲虚点着宝玉，“宝玉，可听见了？连琮哥儿这般老实人都知道疼你。”
“可别再做傻事了，免得你母亲和老祖宗为你担惊受怕。”
说着，她拿帕子去拭王夫人刚才被茶汤弄湿的衣襟。
王熙凤这么一说，贾母脸上又有了点笑容。
她看着王熙凤，道：“用完晚膳，你带着琮哥儿去库房转转，有什么好东西，给他点罢。”
很明显，贾母打算赏赐贾琮。
她见贾琮身形清瘦，衣着寒酸，穿的还不如自己的贴身丫鬟。
想了想，怎么也是自己亲孙子，刚好立了功，是该改善改善。
至于赏多少，该怎么赏，贾母相信王熙凤自有决断。
“多谢老祖宗赏赐。”贾琮忙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