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楼中怪人
隔着微热的炉子,齐政笑着道:“其实我还有些设想,比如双联借书票,馆藏存根,借阅者拿凭证;又比如押金制度等等,但是我看钟玉阁暂时好像不允许外借书籍,也就没写上去了。”
陆十安一愣,还有啊?
此刻的他,心头竟升起了和曾经周家夫妇一样的念头:你到底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钟玉阁的书都不外借,借阅方面的提议就算了。”
齐政嗯了一声,然后道:“那这个东西,能帮您还点人情不?”
陆十安看着他,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东西还不错,不过还需要老夫帮你好生润色一下,应该能发挥些作用。”
齐政也不戳穿,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嗯好,那就有劳陆大人了。那咱们喝酒吧!”
“还喝什么酒啊!喝多了怎么帮你润色,去去去,回去自己待着去!”
齐政拿这个过河拆桥的老头儿没办法,只好在老陈的亲自护送下,告辞离去。
等了一会儿,老陈回转,陆十安看着他,“走了?”
老陈点了点头,“和周家的护卫一起走的。我亲自送上的马车。”
“快!咱们也走。”陆十安当即起身。
“嗯?”老陈懵了,“去哪儿啊?”
陆十安白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自己这个护卫的脑子,“钟玉阁!”
“啊?不润色了啊?”
“润色个屁!老夫要有那个本事给他润色,早就自己想出来了!”
陆十安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出了院子。
......
很快,陆十安的身影在护卫的陪伴下,再度出现在了钟玉阁。
这个时候,钟玉阁早已闭馆。
陆十安上前,正欲抬脚,想了想还是改为了用手推。
不给这个老东西面子,总得给这些典籍点面子。
当陆十安一把推开大门时,身为守阁人的小老头正倚着沉香木凭几打着棋谱。
油灯在青瓷盏里爆了个灯花,像是提醒。
但小老头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姓陆的,你有完没完?又来?”
陆十安嘿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看着桌上的棋盘,“白天人来人往,你偏要坐在门口看那些臭不要脸的书,晚上孤家寡人,你倒下起棋来了。”
小老头淡淡道:“白天的都是鬼,晚上自然要好好当回人啊!这等境界,你个官场染缸里的俗物,懂个屁!”
“酸不可闻!”陆十安嗤笑一声,将一张纸拍在棋盘上,“看人看鬼,都不如看神仙,来瞅瞅。”
小老头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何物?”
“就你这破藏书阁,蛀虫老鼠都能开诗会了。我帮你把齐小子请来,是替你诊病来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纸,“人家不过就待了半日,就给你诊出好几处病根,还开了方子。”
“果然是物以类聚,这年轻人,也跟你一样不仅不要脸,心里还没点数?”
小老头儿一边嗤笑,一边伸手拿起纸来,朝着灯光的方向展开,忽然神色一僵。
油灯光晕里,【双重索引法】五个字如利剑迎面劈来。
他的身子在无意识中缓缓坐直,将纸张铺开在面前,指腹郑重地逐字摩挲过纸面。
当看到【离地三尺防潮】、【樟脑、龙涎香防蛀】等内容时,喉结猛地滚了滚,神情已是无比的严肃。
当他缓缓看完,抬头看向陆十安,“这真的是他一个下午想出来的?”
陆十安翘着腿,从桌上拿起一个枇杷,剥开吃了,“多给他两个下午,能把你这楼里的破书整理得比御林军的军阵还齐整。你啊,不能老窝在这儿,得多学习啊!”
说完,他将手中的枇杷核一扔,精准落进一丈外的铜盂,当啷一声,如同当头一棒。
小老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他明日要来吧?”
油灯将他颤抖的睫毛投在墙上,恍如振翅的墨蝶。
陆十安嘿嘿一笑,“那就看你这儿值不值得他来了。”
他朝着那张纸上扬了扬下巴,“好好琢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小老头无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陆十安笑得十分不要脸,“那老虎愿意跟在我后面,也是我的本事啊!”
“滚滚滚!别让老夫看见你,烦!”
陆十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咱们啊,想看也看不了几次了。在我离开苏州之前,滚出来喝顿大酒吧,就当我提前给你坟前敬酒了。”
小老头闻言却没动怒,只是缓缓点着头,“好。”
......
书这个东西,一旦写完了,又没看完,那心里始终都是悬吊吊的。
尤其是好书。
对齐政而言,昨天的书看到一半,自然是心头跟猫抓一样。
去了私塾跟程夫子告了个罪,便匆匆去往了钟玉阁。
钟玉阁的入口处,昨日那个小老头依旧坐在那儿,齐政和昨天一样,偷摸地瞅了一眼。
没想到小老头瞧见他,却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慌忙地把书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合上,朝他面前一送,“想看?”
齐政连忙摆了摆手,“老先生客气了。”
小老头儿一挑眉,“那就是瞧不上这等艳俗之物?”
齐政摇头,正色道:“这些书籍,往往能够直观地展示官绅豪商阶层的穷奢极欲,客观展示贫苦百姓在身无所依似浮萍状态下的悲凉人生,既讲社会风貌,又揭人性善恶,艳俗只是表象,世情冷暖才是跟脚。若只以一句艳俗之物评价终究片面了些。”
“哦?”小老头儿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觉得看这书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这是你自己把话递来不是我故意装逼啊......
齐政轻声一叹,“读此等书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尔!”
“好!”
小老头击节赞叹,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扔给齐政,“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足以上三楼!”
齐政懵逼地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眼前的小老头,合着你是个要触发的NPC啊?
“三楼宽敞些,视线也好些,还没人打扰,你可以拿着书上去,记得拿下来就行了。”
“多谢老先生。”
对于这点好处,齐政还是欣然受之的,当即捧了几本书,上了楼。
看着他的背影,小老头嘿嘿一笑,这小子是个人才,不过若是跟四楼那个家伙碰上,不知道谁赢谁输。
大概率还是四楼那个牲口赢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应该也会很好玩的,哈哈!
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一扇门,门口还坐着一个守卫。
当二楼有零散的几个读书人瞧见齐政径直走过去的时候,不免露出了几分笑意。
看来又是第一次来的莽货,还想直接上三楼呢,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然后,他们就看着齐政掏出令牌,守卫开门放行,就这么水灵灵地上去了。
蛤?
齐政没空搭理他们那些小心思,上了三楼,果然要安静宽敞许多,而且看起来日日都有打扫,基本没有灰尘。
他挑了个能晒得着太阳的地方,便开始翻看了起来。
一路就这么看到了落日西沉,他也看到了那个煌煌大周的黯然落幕。
当看见大周最后的丞相,还在致力于续命中兴,改革弊政,却以失败告终,只能颓然坐看天倾时,齐政忍不住摇头长叹。
“哎,解决不了税的问题,就解决不了经济问题,没有经济做底子,所谓的改革都不过是在小打小闹地装修罢了,一个个绝顶聪明的大佬,怎么都像是看不破盐铁之议的本质一样,被那群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大族读书人们忽悠瘸了,仿佛生怕被扣上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都要亡国了,还怕鸡毛啊!这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敢懂呢?真特么的难啊!”
他的叹息声刚刚落下,一个声音却在无人的三楼响起。
“那你觉得,盐铁之议的本质是什么?”
齐政吓了一跳,四下张望,终于在四楼的楼梯口,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