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冰

上次将房子挂牌出去时，为了与高明对抗，他们在两家中介进行登记，链家留了高明的信息，我爱我家留了林悦的。从那之后，林悦就不断被我爱我家的中介“骚扰”。

首先要配合他们去家里拍照、拍视频并在网上上传；接下来就是应付他们带人看房的预约电话。

客户看完房后，中介就会和她打电话讨价还价，虽然她每次都说自己不打算卖，只是挂在网上看看市场的反应，但中介完全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也许是因为房产市场太冷，他们工作都很努力。

林悦也想过把我爱我家登记的信息也换成高明的，反正最后卖也得她签字。但她又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保持对市场信息的敏感度。经过离婚这一遭，她已经对高明没有了任何信任。

这样硬抗了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准备将自己离婚的事告诉家里人，希望爸妈可以来杭州帮她照顾小宇。林悦是四川人，大四那年，杭州一家公司去学校校招。

公司各方面都不错，但是母亲刘翠英却不同意，她希望林悦能留在成都发展，两个人还因为这个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再后来就是林悦刚生了小宇，刘翠英还是开心的，来杭州和她住了两个月，但很快就因为和高明妈妈合不来，气愤地回了老家。前婆婆在小宇上幼儿园后也回了老家，林悦当时请求刘翠英来杭州帮忙，结果被她拒绝了。这些年她也没再来过杭州。

她拿着手机沉思了半晌，终于拨通了刘翠英的电话，拉了几句家常后，她弱弱地开口道：“妈，我……我和高明离婚了。”

在她与高明冷战期间，她有给刘翠英打过电话，诉说自己的现状与想离婚的想法。结果被刘翠英劈头盖脸一阵呵斥，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儿子，也为了在老家的面子。

从那之后，林悦就再也没有给刘翠英提过离婚的事，包括她已经拿了离婚证后也没有提。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感觉快要撑不住了，特别是小宇每天晚上九点多才能回家，收拾好睡下去都十点了，早上六点半又要起床。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睡眠时间是偏少的，所以她希望刘翠英可以看在外孙的面上来帮她。

电话那头的刘翠英突然沉默了。

良久，传来刘翠英略显焦躁而又充满责备的声音：“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离婚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当初要结婚的是你，现在要离婚的也是你。路是你自己选的，再难都该自己想办法走下去。”

林悦无奈道：“妈，是他要离的。”

电话那头，刘翠英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了，一连串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倾泻而出：“他要离，你也可以坚绝不离呀。谁家过日子不是磕磕绊绊的？只要不离婚，这个家就还是完整的。等你老了，身边还能有个伴儿，相互有个照应……”

她默默地听着，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疲惫。终于，等到刘翠英稍稍停歇，她说：“妈，我最近真的好累。你能不能和爸爸一起来杭州，帮我照顾小宇呀。他的抚养权归我了。”

刘翠英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自己没本事照顾，就不该要抚养权，我这么大年纪哪里管得了你……”随后便挂了电话。

林悦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麻木地走到阳台上，望着高楼后面的黑夜，无边无际。她被一种无力与绝望吞噬着，就像行走在茫茫沙漠，身后却空无一人。

也许是最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心酸与无奈，已经让她的心变得麻木，这一次她意外没有与刘翠英在电话里吵起来。

从她记事开始，刘翠英就是这样对她各种挑剔。当她拿着全班第一、99分的成绩单回去时，刘翠英不会肯定 99分，而会扯着那丢失的一分责备她。当她经过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拿到了 100分时，刘翠英又会说：“哼，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下次你就会下降。”

这一夜，又是一个彻夜不眠的夜。

第二天，林悦的胃又痛了起来，苏玲看林悦状态很不好，中午叫她吃饭也不去。

于是，出去买了一份粥放在她的桌上，严厉地让她吃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小宇考虑呀。你要是身体垮了，他可怎么办？”

林悦接过苏玲手中的粥，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眼泪也大滴大滴地掉进了粥里。

苏玲看着她掉下来的眼泪，心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苏玲走过去俯下身，从她身侧抱住了她，手上用了几分力，像是这样可以给到她一些力量一样。就像很多年前，林悦也是以同样的姿势抱住了她。

这个社会对于女人真的太苛刻，要多努力才能平衡好事业与生活？苏玲声音有些哽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正在这时，林悦手机收到一条来自盛兴的飞书消息：“你来！”

林悦将吃了两口的粥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了一下，让自己看上去稍微精神一点。站起来拍了拍苏玲的肩，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就朝盛兴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苏玲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把粥盖好，往工位里面推了推。

林悦刚走进盛兴办公室，就看到音杰坐在盛兴对面，耷拉着脑袋。她刚走进来的时候看到音杰的背影，不禁脚步一顿，紧张了几十秒，这男人不会来盛兴这投诉了吧？结果进来一看这表情就安心了，真投诉应该也没有成功。

林悦一边拉椅子在音杰边上坐下，一边开口道：“盛总，您找我。”

盛兴淡淡地说：“我们人力资源部实行 996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看效果还不错。接下来我准备在技术团队继续推行，慢慢覆盖到整个公司。”

林悦脑子快速转动，捕捉到几个信息：技术团队目前依然是归刘峥分管，但盛兴今天绕过刘峥直接找到音杰，说明目前盛兴已经完全不顾忌刘峥的感受了；以前说整个公司 996，现在快两个月了，只准备在技术团队推行，说明盛兴还是很在乎他在员工心中的形象，并不打算硬来；选择技术团队是因为现在市场上一大波互联网技术人员找不到工作，盛兴应该已经评估过，替换他们的成本很低。

音杰一开始也各种不乐意，虽然技术团队加班是常有的事，但和硬性“996”的概念还是不一样。这段时间盛兴总是时不时地跳过刘峥来找他，好几次提到他们部门人太多。

他早就厌烦了现在的状态，最近也一直在 BOSS直聘上刷岗位，但是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前几年认识的猎头也都劝他能苟就苟着，像他这种 35岁的技术管理人员，市面上基本没什么机会。

盛兴今天找他说这个事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他的不甘心与不满也只有在确保安全的环境下，或是面对威胁不到他的人时才敢发泄，这也许就是职场的生存法则，也是人性。

最后，他表示自己可以接受“996”，但是希望由 HR代表公司去传达这个规定，说白了就是员工不满意时可以甩锅给公司，自己在团队中可以扮无辜，当好人。

林悦在想明白这些后，抬眼望向盛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盛总，从我 HR的角度其实不是很建议这样来操作。首先是合规性，如果 HR代表公司传达，被有心的员工取证，一旦仲裁，员工可以追讨两倍工资。赔钱事小，舆论压力很大。互联网公司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引导舆情的能力，后面会影响公司的上市、并购等；另外员工的情绪也不是很好处理，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公司管理的连锁反应，导致员工拉帮结派等负面行为。”

“所以，我建议以结果为导向，加班只是形式，人效才是目的。”

在看到盛兴表情有一些松动后，她继续补充道：“如果实在要坚持 996，可以像人力资源团队一样的处理方式，由直接负责人以鼓励加班的口吻下达，而且表明这只是因为某个项目急，是阶段性的需要。”

盛兴注视着林悦，用食指轻轻在办公桌上敲动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音杰脸上。缓缓地开口道：“那就不强制要求了，公司只关注工作成果。”

从盛兴办公室出来后，音杰和林悦来到了会议室。他挠挠头，望着林悦说道：“刚谢谢你，现在团队氛围这么 down，无效加班真的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