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不知是故人归
板车由一头老黄牛拉着晃悠悠的走在驿道上。已近饷午,进城路上的车马很多。
车到半道,车堵人围过不去了。因前头出了桩交通事故,不知谁家公子在驿道上纵马,使得两辆并行的马车撞到一块去了。原是桩交通事故,因围观的人多了便阻碍了交通。
卖糖葫芦的人做起了买卖。古南栖买了根放在口里叼着。一书童走来问周家大郎,问是否可用他们的牛车捎带他们主仆几人。若是寻常时候,周家大郎是可以带他们的,但今时带着古南栖出来,她是主,自己是仆,便扭头无声的望着她。
书童揖首见之与车上的古南栖道:“还请小公子搭救一番,我们家的马车被撞坏了轮子,车夫要修好长一段时间,一路问下来,旁人不肯搭,望小公子援助。”
古南栖说了句嗯。
书童又道一次谢,方急匆匆的往前头走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一主一仆坐到板车的稻草上。古南栖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让个位。她的斗笠压的很低,直直遮掉了眼睛,在鼻梁上投出一块阴影来,一身灰扑扑的袍子,看着像个庄户人家里的少年郎。
男人道:“柳某在此谢过公子了,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君,字莫问。”
——君莫问。
车辙动,徐徐走。古南栖叼着糖葫芦躺在稻草上,隐隐约约间总能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兰花香。
周家大郎问他们到何处去。
书童说着要到古家去。
周家大郎一听,便说一句巧了,他们便是古家的家人子,此番也是回家去的。书童道,那这真是巧了。
古南栖闭着眼睛枕在干草垛上躺着。糖葫芦在口中慢慢化开来,非常甜。
入得城后,牛车自一品斋楼下过。一华服公子推窗探头出,恰巧见得板车上的人,当下挥手喊道:“古兄,停一停,古兄。”
周家大郎应声停了车。古南栖自稻草上坐起来,一手将斗笠帽檐微微抬起,一张鹅蛋脸,有一半落在光里,一半落在影里。柳兄坐在她身边,一眼过去看到她耳垂下的耳洞——原是女娇娥。
古南栖仰头向上:“苏兄,做啥子啊。”
男子在楼上吼道:“新得雪山鲈鱼熬了高汤,你要不要上来喝一盅。还有沈兄新近得了个稀奇玩意,他说你会喜欢,正想用过饭后给你送去呢,如今瞧见了,你便上来一道玩耍吧,也省得沈兄再跑一趟城北了。”
古南栖听着,也不答话。只单手撑着稻草坐起,而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周家大郎见着了,急急道:“姑……公子……”
古南栖挥挥手:“你与阿爹阿娘说,说我在沈兄那,晚些再回去,无需给我留饭了。”
周家大郎听着也只能说句好的。古南栖正欲抬脚离去时,板车上传来一道如佩环清铃之声。那人说:“阿南,好久不见。”
她转头望去,见那人一身素蓝长袍,他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兰花香。见她迷糊,他又补一句;“在下,柳清兮。”
此句五字,如石坠深湖,荡起的都不是浪花而是回忆。那座空了十年的听风楼,还有屏风上画就的《围酒听琴图》,它们都是为眼前这个人而存在的。
她不知如何作答,抬手压了压斗笠檐边,叼着糖葫芦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了。
柳清兮静静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这孩子,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古南栖叼着糖葫芦进了一品斋,苏念善早早的便在楼梯口处候着她。等她进来了,急急忙忙的往上赶去,后头的小厮顺手接过古南栖的斗笠,二人齐步往楼上走去。
苏念善:“刚与你同车的是谁啊?”
“不知道。”古南栖:“落难客,遇到了搭载一程,没问姓名。”
苏念善:“我瞧着那位公子倒是个不凡之人。”
“额……应该算是吧。”她如是敷衍着。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雅间。苏念善挑帘请其入,古南栖走入其间,转过一架紫檀木雕花屏,见得沈水北着月牙色锦缎长袍端坐在小炉前温酒。
听脚步声便知是她来了,头也未抬,执壶倒了杯菊花茶入杯中:“吃茶吧。”
古南栖走到他对面的坐席上掀袍落座:“苏兄说你得了个新奇玩意,有何新奇?”
“也不是甚么新奇的东西,前年才被你砸过。”
古南栖端八瓣莲花盏饮茶润嗓:“九连环?”
沈水北说了句是的。后将新得的九连环取出,他这人很爱钻研这些东西,前些年得了一个九连环,便没日没夜的解着。解到最后头发都差不多白了,也没解开来,便贴出告示说若谁能解开这九连环便可得纹银十两。
告示贴了三天没人动,第四天来了个戴斗笠穿灰裳的小公子,他说他有法子将九连环解开。沈水北让其破解,小公子当即挥剑砍下,九连环破。
那位小公子便是古南栖,自此后这二人便结成了伙伴,也算一段奇缘。
古南栖将沈水北新得的紫玉九连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苏念善笑道:“小古啊,这九连环你可不能再砸了,这是沈兄花了大价钱从胡商那里购来的呢,贼贵贼贵的。”
古南栖:“看得出来,这做工这材质,想不贵都难。”
“小古若是喜欢,送你便是。”沈水北道。
古南栖听着,当即将那东西还给他:“别了,我可不敢再在你面前说喜欢什么东西了。”
苏念善:“这是为何啊?”
“因为——”古南栖顿了顿,后沉声道:“他真的会送。”
“……”
三人话毕,便开席了。饭席上沈水北将鱼刺一根根剔出来,这才将盛满鱼肉的碗递到古南栖面前,其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和苏念善说着话。
古南栖在啃着蟹腿。
苏念善道:“小古,听闻那位柳芳君不日将到泸州城来是不是?”
古南栖啃着蟹脚的唇一顿,脑海中忽然想起柳清兮坐在板车上那温煦一笑的模样来,当即缩了缩肩膀:“估计已经到了吧。”
沈水北:“学庄里许多同窗都在盼着早日见到柳芳君呢。”
苏念善连连道:“对对对,我阿爹还嘱咐我,要多听柳先生教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