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1章 何谋全再现 福兮祸所倚
所以代县百姓现在最缺的就是吃食,从大军进城,许多饥民的眼神就没有从辎重队的马车上挪开过;这次大军开拔代县带的粮食不多,因为长安距离代县并不远,拿下代县可以直接获取运河上的漕粮,但四五万人的口粮也不少,刨开四五大军在路上的消耗,运到代县的粮食至少有十二多万石,按照一人一天吃一斤的标准,足以供应城内四十余万军民吃上三个月。
秦淮不忍百姓惨状,下令帐下参军、长史组织放粮,城内的饥民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力,自发的跟着运粮的辎重马队走;在参军、长史的指引下,辎重马队在县衙前的广场停下了来,因为这里足够开阔,放粮也方便。
一部分粮食拉进了县衙旁白的粮仓军需库房,这是留给大军消耗的;另一部分就留在了广场上,由河南刺史府帐下的参军长史分给百姓。
此时的广场上早已经人山人海,城中四处的百姓自发汇集到这里,摩肩接踵,人满为患,原本看起来很大的广场在这时显得有些小了;饿得两眼发昏的百姓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拥挤的广场空气难以流动,汗臭味、以及一些其他各种气味混合起来,恶臭不堪,加之乱哄哄的人群在饥饿本能的驱使下,都想先领到粮食,因而相互推搡、拥挤,一时间哭的、喊的、骂的,什么声音都有,身体差一点的连站稳当都困难。
组织放粮的参军长史等一群官吏为了防止发生踩踏事件,调集了大批士兵设立人墙,维持秩序。
秦淮的心腹参军岑白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大家都站好了,别挤!”
然而乱哄哄的人群将他的声音盖了下去,以至于大家伙儿根本听不到他在说啥,该挤还在挤,岑白尝试了四五次无果后,骂了一句刁民,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揪住一名虬须大汉,放弃了读书人的文雅,扯着嗓子吼道:“都给老子站好!再挤就得挤出人命来了,知道吗?当兵的,当差的都给我看好喽、盯紧喽!哪个畜牲再敢推搡拥挤,趁机寻衅滋事,就他妈给我打!”
岑白这么一通乱骂,加上士兵们都凶狠了起来,好几个泼皮无赖又被官兵给打了一顿,人群终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沉疴下猛药,乱世重用典。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岑白看着满脸畏惧的百姓,安静的人群,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这才说道:“听好了,大家伙儿都是皇上的子民,朝廷不会不管大家。可我岑某有言在先,谁要是再敢乱来不听安排的,休怪岑某无情,勿谓言之不预也!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人群中乱糟糟的声音回道。
“要粮的都排好队,汉子跟着汉子排,女人跟女人排,每家一丁领十斤口粮,老幼妇孺领六斤,有白面有粟谷,白面一斤抵两斤粟,怎么个分法我说了算,你别挑三拣四,总之加起来不会少你半斤。还有,一会儿咱们要拿出名册来,拿到粮食的都要在册子上按自己的手印,记住了吗?
最后,领完了一定要按手印,别耍心眼子,论耍心眼子,这一台子的官差都是你们的祖师爷,做人得敞亮,记住了吗?”
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中却充满了激动,谁都没想到居然破天荒的能领到粮食,还能领这么多,照这位老爷的说法,一个有三四个壮丁的家庭,能拿到六七十斤口粮,能吃半个月呢!
有一个老叟探出个脑袋战战兢兢的问道:“老爷,这粮算是官府卖给咱们的还是借给咱们的啊?能否麦子收了再还给官府啊?”
岑白笑道:“怎么着,卖给你就不吃了?要还你就不借了?饿都要饿死了,还管这还不还的事作甚?”
人群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听这老爷的意思,这粮八成是要还了,只怕不要是高利哟!
老百姓们想什么岑白当然知道,顿了顿,他又道:“瞧你们这样!不瞒大家伙儿,这粮不用还了,皇上恩旨,十七边重镇边民凡有遭寇、奴、地龙翻身、旱魃等祸之郡县生民,其赈粮皆不还。并且咱们刺史大人还说了,给大家伙儿供应一个半月的口粮,直到你们夏收结束,穷的佃户,富的地主,都有份,你们为皇上、为朝廷守边,皇上不会不管大家的。”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顿时沸腾了,皇恩浩荡呐!皇上没有忘了我们这些泥腿子,不少人喜极而泣,失声痛哭;代县遭了半个月的鞑子,好多家里的男人都在鞑子来攻的时候被县令拉去守城了,最后死在了城上,鞑子进城后好多街坊邻居连命都丢在了鞑子手里,侥幸活下来的人暂时还能偷生,但家里的东西也被鞑子抢得什么都不剩,莫说粮食,便是一个陶罐都找不到!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死者长矣矣,存着且偷生。
现在好了,朝廷的王师来了,还无偿给大家伙儿吃食;这个政策对于城里的富户影响不如对他们大,地主家好歹有点余粮,但对于一向穷苦的泥腿子佃户来说则是救命的政策,他们为了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筹粮食,不惜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大多家庭甚至连锅铁都没得砸、没得卖!
县衙这边的放粮工作如火如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校场那边秦淮正在主持善后事宜。
整个代县都被鞑子放火烧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黑烟滚滚,街道两边也是遍地的尸体;如今已经是六月,不妥善处理好的话,极有可能引发瘟疫。
士兵们在城外挖掘大坑,将城内外的死尸用板车运到坑里进行集中掩埋,随后浇盖火油焚烧,尸体里的油脂燃烧又带起了冲天黑烟;烧完之后又撒上了厚厚的一层石灰,最后才用土掩埋。
“报!城外有人求见大人!”还是刚刚的哨骑营校尉,校尉快步冲到县衙,向秦淮汇报道:“城外发现的那支队伍已经到了西门外,弟兄们没有接到命令,不明所以,故而已经将他们围起来了!”
“来将可留姓名?”秦淮问道。
“何谋全!”
“谁!何谋全?当真?”高阶神色一震,急忙向汇报军情的校尉问道。
校尉不敢犹豫,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回大人,小的确认了两次,确实叫何谋全。”
高阶的表现全然被秦淮收入眼中,见堂堂西州的一把手神色剧变,便知此人很有可能身份惊人。
当下立即对校尉说道:“你先下去,告诉来将,一刻钟后,西门相会。”
“诺!”
即便高阶的反应异常,但尚未知道实情的秦淮没有武断的去见这个“何谋全”,他得先搞清楚。等校尉走后,秦淮迫不及待地问道:“伯言,此人是谁?”
“一个了不得的人,我本以为他已经死了。”高阶怅然道:“此人姓何,名谋全,字不详,乃是关中经略衙门拍板任命的孟关守备将军。鹿山口事变后,本官传令西州刺史府各部守备率军保卫长安,在长安的时候曾惊鸿一瞥。
当时听范文希说此人是京都派来的钦差,本官便有意考校一番,结果此人提出——敌疲我打,敌驻我扰,听了他一番谋略,所学也是颇有造诣,深通兵法。
后来,代县被围,奴酋黑台平意图攻占运河,夺取漕运,本将不得不去救代县。然手下实在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将领,加之范文希作保,我便让给了他兵马让他增援代县,不曾想却在罗家沟遭了鞑子埋伏。
我派去的哨骑打探回报说是全军覆没,鞑子以及我军抛尸几万具,那时,我便以为他已经死了。”
“哦~”秦淮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眉头紧锁,又道:“从京都来…可我在河南离京都那么近,没听说过这号人呀。”
高阶淡淡地笑了笑,背负双手,看向秦淮,道:“当真没听说过?你再想想?”
怔了怔,秦淮开始努力回想,好半天过去,才一声断喝。
“是他!京都通缉的要犯!当时河南刺史府也接到了朝廷的通缉令,在整个河南刺史府辖下的要冲要道严查过往行人、客商,却没有发现其踪迹,没成想让他逃到了西州还做了一个守备将军。”
“举士,此等要节,鞑子数万雄师阴谋窥伺中土,值此国难当前的用人之际,勿要因小失大,因私废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