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潮
今天除了面条确实不错以外，张希觉得实在有些浪费生命了。最近六年风餐露宿习惯了，最后又回到了煮鱼汤的小河边，选了一棵树当床。
躺在大树的枝干上想着来的路上大叔跟他说的话，大周以儒治国，但儒家却也是真正的修道者，虽然表面上看融入了世俗，可是修道者寿命绵长，普通人在他们眼前轮回更替了好几代，他们甚至还是老样子，其实他们才是最容易将普通人当做蝼蚁的一群修道者，因为他们可以见到更多普通人的脆弱。
张希是个普通人，哪怕他现在已经炼精化气，理论寿命可以活两百年，可是他十八年的人生十二年都是普通人。
其实普通人不怕三六九等，也不怕修道者把他们当做蝼蚁，他们怕的是无法改变这个情况，说什么修道者怕普通人全员修真荒废了生活，可是有资质的也荒废了资质，而没有资质的大部分人为了生活其实也就放弃了。
今天遇到李星河，突然发现即便修道者内部也是互相倾轧，不过他还有选择的，普通人是没有选择的。
李星河故事里面的大儒叫杨坚，京城杨家子弟，家族实力仅次于李家。杨坚建立科举制后和自己本家就闹翻了，推动全民教育后和旧势力的儒家彻底闹翻，现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了，幸好还没有和儒家的皇权闹翻，皇家姓李，来自李家，但是又跟李家完全不同。
......
长安城，城南，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处宅子不大不小，门口没有石狮子也没有任何显示身份的装饰，但是这里是大儒杨坚的家，所以即便偏僻，其实也是很出名。
偏厅，杨坚在饭桌前与人碰杯，酒桌上的杨坚面白无须，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发髻，一根玉簪笔直的插着，眉目清朗，高挺的鼻梁和恰到好处的嘴，倒是一副颇有故事感的中年男人形象，也许是一起喝酒的人很符合他的心意，此时姿态略有狂放。
“这么久你还是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吗？”杨坚倒悬着空杯问相对而坐的男子道。
与杨坚一起喝酒的竟然是把张希送到长安便失去踪迹的陈道一。
“原本以为找不到的，结果在最后的时间里让我找到一丝，又捡到一丝，不过我很快要归墟了，竟然产生了一丝遗憾，但倒也不至于后悔...”
陈道一看着比之前更老了，原本挺拔的身姿愈发佝偻。
“当年我干了那档子事之后，是你打醒我，让我知道我所谓的高贵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来拥有的更多而不是因为我更强...他们不如我也不过是因为缺乏上升渠道罢了...你让我找到了路，结果你...”也许是当年的少年再见面已是满头华发的老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眼中有些湿润。
“修道者寿命绵长，反倒让我们更怕死了...”陈道一嘴上说着怕死，脸上却满是无所谓。
杨坚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和陈道一碰杯，一口饮下烈酒。
......
一夜无话，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上的时候，张希像以往六年年一样自然的睁开眼睛，太阳初升正是世间阴阳二气交替，天地间灵气最是柔和，虽然短短一刻钟，但却是抵得上平日一个时辰的效果。
只是今天张希的固定早课要报废了，李星河就站在树下，顶着黑眼圈，双眼满是血丝，就这么看着他，张希甚至没法自在的去河边洗把脸，更别说修行了。
“你问吧...”张希叹了口气，他不想和眼前的人有太多交集，自小生活的环境差太多，而且他信不过眼前的人。
也不知道在树下站了多久，李星河声音干涩的说道：“我想听听你对三百年前那件事的看法...”
张希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没想到李星河在这里站了一晚上就为了问这个，看来不好好说一下，这个事情是没办法了了。
深呼吸一口清晨带着露水香气的空气，张希开口说道：“如果当时，我有能力的话，我会一巴掌劈死他。如果劈不死他，后续我也会想办法阴他。但是在得知他的赔偿之后，我就只想打断他一条腿了。至于他后续开科举，搞全民教育，我就想膜拜他了。与时代逆行...啧啧...了不得。”
抬手阻止了要开口的李星河，张希继续说道：“想杀他就是你说的，生命是平等的。想打断腿是因为他确实杀了人，但是他的赔偿、禁足。削发代首，也算是对生命是有敬畏的，并没有穷凶极恶，但是就他承担的后果来说，还是有些轻了。至于最后的膜拜则是他因为一件在无数世家子弟看来都算不上污点的小事情，开始考虑对于下层同类的上升问题...”
“什么叫下层的上升问题？”
“你觉得面店老板家如果不参加科举怎样才能摆脱只能在城西的宿命？”
听到张希的问题，李星河陷入和长时间的沉默。
张希也终于可以洗漱再修炼一下了，虽然错了最佳的时间，但是聊胜于无吧。
而此时在张希他们看不到的半空中，被人用大法力开辟出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小空间，杨坚和陈道一在观察着他们。
“这小家伙是你的弟子？很有意思呀，背后阴一把这个想法和你当初的做法可是一模一样，你教他的？”杨坚斜着眼睛看着旁边的老人。
“我这样一个和现世格格不入的人可不敢误人子弟，我只传了他功法，我觉得和他更像是合作关系吧...”
杨坚也不惊讶陈道一的说法啊，毕竟认识了近三百年，他一直在找活着或者死亡的理由，这样一个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不奇怪。
此时地面上，李星河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做不到...”
张希刚刚闭上眼睛，体内真元还没有来得及运转，李星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仿佛是喉咙卡了痰，异常的难听。
“如果参加科举呢？而且中了呢？”
“一代可成，可他家没有读书人...”
“那如果参加大儒的的全民教育呢？”
“......”李星河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杨坚是个离经叛道的读书人，所作所为有背先贤理论，李星河怀疑过，可以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早已根深蒂固。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人怎么能是好人呢？
“他是怎么孤身一人对抗天下儒家呢？”
“这个大叔倒是告诉过我，与传统势力为敌，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们儒家授业之恩如再造，恩同父母嘛！君权和所有权贵又是天然对立的，科举制能够推行，因为所有参加科举中举的都是天子门生，同样世家的许多旁系、斗争失败的嫡系都有了新上升空间，所以科举制在你们君上的大力推进和门阀世家的半推半就中行进了两百年。而这两百年是不是所有寒门子弟能力不错的都得到了该有的提升，甚至是破格提升。两百年在你们朝堂上早就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吧？”
张希还想继续说下去，只是这个时候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张希有些出离的愤怒，今早的修行已经报废了，现在连早饭都没得吃，转头对一旁还在洗耳恭听的李星河道：“没吃饭，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我也没吃饭...”李星河本能的答复道，在见到张希眼中的愤怒突然明白了，连忙起身调动体内浩然之气，御空如闪电般朝城内而去。
见李星河凌虚御空，一时间有些羡慕，长得帅就算了，嘿...功夫还好。
张希叼着草根躺在河边，突然有些喜欢和人待在一起的时光，虽然李星河有些聒噪，果然人还是群居动物。
不过片刻时间，张希感觉身旁有异常的能量波动，而后李星河仿佛从时光中走出来一般，配上俊逸的脸庞，当得上长安三公子。
只是手里捧着的几根油条和两杯豆浆，有些破坏形象。
“你继续说，你大叔还跟你说了什么？”其实他已经想到些什么，只是云里雾里，有些看不透。
嘴里有油条，肚子里踏实一些了，张希含糊不清的开口道：“两百年形成的力量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但是和旧势力抗争显然不行的，科举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世家本身有利可图才能磕磕绊绊的进行下去，到现在已经形成天下共识，如果公然与之作对那你们大周离分崩离析就不远了，儒家可不是铁板一块，中州是天下最肥沃的地方，没有人不喜欢。但是全民教育不行，那是真正的挖儒家的根，知识就是儒家的话语权，儒家的路最好走也最难走，有儒家修道者穷极一生，穷经皓首不得其门而入，有人临渊而立，思如泉涌，一朝入第三境。所以要封了底层的上升通道，要堵住全民教育，让它出不了长安城！！！”
“底层上升也不还是儒家吗？”
“这个我知道，不是大叔说的...”张希连忙喝了一口豆浆，有些洋洋得意的继续说道：“我和我们村的一个小伙伴非常要好，那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之前约定把自己的小玩意儿放在一个地方，刚开始都挺开心，后来我们不仅想把自己的东西带回家甚至想把别人的东西也带回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肆无忌惮的支配这些东西...”
“哎...”张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之前还不明白，直到夫子来了我们村，我学会了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趣得很呢，你们儒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道者视普通人如蝼蚁，而普通人也会自然的踩死真蝼蚁...”张希喝下最后一口豆浆，躺回到河堤上继续说道：“我当初随大叔修道是因为好奇和对怪力乱神的向往，但是在我独自修行的时间里，当我从打不过一只猴子，到可以徒手劈死一只大虫...突然明白超越普通人的能力如果不被圈禁，那就是灾难，对于普通人和能力本身都是，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大理想，只希望自己在面临这些的时候，不是无能为力的...李星河，你走吧...你需要静一静，我要去看看长安城”
李星河在旁边呆站了许久，短短一天时间，他接受的信息和以往受过的教育和所见所闻有很大的冲突，他明白张希说的是对的，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更需要时间来接受。
张希睡了一觉，睡得很踏实，只是在醒来的时候李星河那张帅脸让他有些不爽，他六年独自生活，想要见道活人的欲望简直快要折磨疯了，但是真见到了活人，有显得有些烦。
“你怎么还不走？”
“我打算跟着你...”
“跟着我干嘛？”
“去见见你的世界...”
“那你要失望了，我现在就是来长安见见你们儒家的世界的...”
“那没关系，我先带你逛逛长安...”
张希突然发现自己接不上话，果然读书人的脑子和他们长得不太一样。这句话是大叔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