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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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挣扎

李星河做了三年浪荡子,人前人后被议论不休,有貌无才的骂名更是不断。

李家很大,如果不是他五岁时父母在与北域的摩擦战斗中丧生的话,他应该是京城三公子之首,才貌双全。

无需继承家族爵位,只用金銮殿前写出一篇引动天下文气的文章就好,这不算难,毕竟张三出名就是因为一首绝句引动天下文气,而他李星河可以十二岁练气化神,自然不是一首绝句就能完成的,毕竟儒家修道虽然也引天地真元入体,但更多是体内养浩然之气。按部就班自然是通读天下文章,以量取胜,知天下事,明世间理。少年天才自成文章,文气养浩然之气,自然是走得更快更稳。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即便有人打压,至亲拼了命也会为他博一条出路。李星河的至亲自然是拼了命,还在半路折了。

所以他成了孤儿,拥有庞大家族,失了至亲的孤儿,李家自然不会少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他父母祖辈留下的资产可以让他的玄孙继续当这京城的纨绔。

李姓是国姓,李星河在京城几乎可以横着走,因为他姓李。只是一个姓就如此,他哪里有力气反抗?

京城的西城区是棚户区,贩夫走卒的集散地,王公贵族除了为了体现自己体恤下民的时候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李星河很喜欢这边,因为这里遇不到认识他的人。

而且路边的小店也很好吃,尤其喜欢一家面店,一碗面五文钱,店面虽小,但胜在干净,面条劲道,面汤鲜香。

李星河和张希坐在面店里,他们进城比较晚,到面店的时候,老板已经打算打烊了,他们是最后一桌客人。

张希埋头苦干,他是真觉得好吃。

“小哥慢点吃呢!要是没吃饱老汉给您添点...”老板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张希狼吞虎咽。

“谢谢!”张希把空碗递给老板,然后毫无形象的用广袖擦了擦嘴,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形象的读书人,老汉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你常在这里吃?”在等待老板煮面的间隙,张希问李星河道。

“一月总有那么十来天的晚饭是在这里解决的...”李星河如实答道。

“难怪了,老板那闺女已经给你添了五次水,含羞带怯的偷看了十几次了...”

李星河是欢场老手,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触动,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来吃饭的,少女怀春是我无法阻止的。”

老板的面适时的送了过来,老板的笑容很真切,即便是给张希送面,也朝李星河点了点头。

张希用筷子杵着下巴问要转身的老板道:“老板,你对我对面这位公子很了解?”

听到张希问题,老板用围裙搓了搓手道:“你说张三公子呀...倒不也不是说多熟悉,就是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每次来基本都像今儿一样都是快打烊了才来,还时常醉醺醺的...”说到这里老板转头冲李星河问道:“公子,没关系吧?”

李星河依然笑眯眯的,抬手示意老板道:“做都做了,又怕什么说的,君子坦荡荡...”

“嘿嘿嘿...那小老儿就口无遮拦了...”

老板寻了一根长凳,在隔壁桌边坐了下来,不远不近,不僭越,看来故事有些长。

“我们这西城都是些苦哈哈,张公子是我们店接的第一个读书人,也是唯一一个读书人嘞!当然小相公你现在是第二个...以前张公子都是一个人来,看来你们关系很不错哦...”

张希咽下一口面条接话道:“也没啥关系,今天他喝了我的鱼汤,他还我一顿饭,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所以你比我了解他。”

“哦,那老头我就随便说说,您就当听个热闹,都是小老儿的一面之词...”

“张公子第一次来小老儿这里差不多是三年前了吧,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稳了,当时也是快打烊了,哎哟...那个吐得满地都是,时也是穿着和今天一样月白色的儒袍,我又不敢赶人,而且当时张公子絮絮叨叨什么,我是张三...长安欠我三斗才气...李氏欠我身前名...然后我们给张公子做了一碗面,小老儿一直守到三更...”

“为什么不敢赶人?”张希有些不解。

老板听到这话慌乱起身,刚刚坐着的凳子踢翻也不扶,双手胡乱的挥着说到:“这位小相公可不敢乱说呢,您也是读书人,这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言出法随的嘞...可不敢乱说...”

“你别为难他了...”李星河对张希说完,转头对老板说:“大叔您不用担心,您的面很好吃,我不是都吃了三年了吗?”

听到李星河的话,老板颤巍巍的往后退,也没敢把凳子扶起来。

张希有些不解“他为什么害怕?”

“呵呵...”李星河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疼了起来,便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最后眼泪笑了出来,仿佛这个笑没法止住,只得头哐哐的砸在桌子上。

静静的看着李星河发疯,张希只是稳住自己的面碗,不让汤洒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儒家修道者实力划分和道家差不多,不过儒家的第三境炼神化虚也叫言出法随,文气养浩然之气嘛...浩然之气引动真元可以一定程度的改变天地规则,也能法术具现化...”李星河仰头喝完碗里的面汤,也不管面汤洒在衣襟上,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对张希说道:“去外面说吧,别给老板带来困扰...”说罢边转身投入到了夜幕中。

虽然有点舍不得剩下的半碗面,不过张希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两道身影在长安城的楼宇间闪烁,最后停在一个院子的五层楼屋顶,周围都是差不多高低的院子,一看就是权贵的聚集地,只是周围的其他院子都灯火通明,而他们停留的院子却没有一盏烛火。

“长安城繁华吗?”李星河躺在屋顶,看着清冷的月亮。

张希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回道:“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是啊...北面魔道行事诡谲,没办法有大城。南边妖族有许多是智慧低下的,也不行。西天的佛修讲究人人平等,自然不允许有人高居庙堂之上,而东域的牛鼻子只在乎自己的逍遥...所以啊...只有我中州儒家,听圣人教诲,筚路蓝缕,建立魏巍大周,讲道理,立规矩,主动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偏偏又混在世俗里...”

李星河伸手抓向月亮,捞了捞,什么也没有抓到继续说到:“刚刚不是说儒家第三境是言出法随吗?其实之前城西虽然乱,但也不是现在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大概三百年钱有书院的学生,被一个穿得不太得体的泥瓦工碰到,有些心疼自己的新袍子,便开口说‘衣衫不洁行于道,污者当自洁’很不巧,这个书院学生将要突破第三境,已经初步掌握言出法随,而更不巧的是泥瓦工衣衫不洁,还没有跟他道歉...”

说到这里李星河突然停了下来,张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你之前到底躲在哪个山里修行?你们道家的人就是烦,讲个什么屁的山高水灵,躲在穷山恶水的地方,一躲就是几百年不出山,然后搞出来的道门人间行走,脑子都有问题,偏偏又实力强,背景硬...”李星河有些莫名的愤怒。

张希不知道他愤怒的起源,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就是一个满是绵延山脉的地方,方圆千里荒无人烟,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个人。不过你说的什么人间行走我没听说过,我甚至不知道我该不该算道家的...而且你话还没说完。”

“啧...”和张希这样的人说话很累,仿佛不通世情一时间李星河有点难受,不过还是继续说道:“那书院学生不仅仅是说了那句话,更重要的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用处了堪堪能用的言出法随,当场虽然有法力流转,但是并没有什么异象,书生也不太在意,不过当晚有人在西城的路边发现了泥瓦工的尸体...”

张希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大叔说的凡人如蝼蚁了,叹了口气追问道:“你们儒家不是讲仁义为先吗?大庭广众之下,总会有人主持公道吧?”

“你现在相信你说的之前一个人待在山里的话了...”李星河坐了起来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朱楼高阁,略带嘲讽的说道:“儒家虽然不像佛家说的人人平等,但也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理应该偿命...”

“可是没有啊,那个书院学生不仅没有死,三百年后的今天他还成立京城有名的大儒,他的往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是再也没人提起,等到他归墟之后,史书可能评价他的一生会是生性高洁,即便是这段往事被提起也是少年狂悖...”

张希有些不解,觉得李星河讲的东西前后矛盾颇多,但也只是盯着李星河,等他后续解说。

李星河有些无奈,反正张希不是儒家人,那个大儒在其他家可没有什么好名声,于是继续说道:“儒家讲究礼法,尤其是孝字当先,所以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所以可以削发代首,而这个书院学子有家族有师长做为后盾,而泥瓦工则命如草芥。最后结果就是书院学子草菅人命,按律当诛,但逝者已矣,学生还能为国出力,所以削发代首,禁足三月,超额赔偿逝者家属...”

李星河说完整个陷入低落的情绪里面,外面灯火通明的,却照不进这个院子,当然也照不进他的内心。

“超额赔偿是多少?”

“啊?”李星河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关注点是这个?

张希不得不认真的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的眼神满是认真。

“纹银五千两...”

“这个宅子是你的吧?”

“是...”

“五千两白银呢...我母亲给别人浆洗衣服,一季也不过二两白银,两千两白银呀,母亲要给别人工作五百余年,可是普通人人生不过百年呀...说不定死者家属还感谢那名学子呢...”张希有些唏嘘,他想起之前差点经历死亡,死亡就是死亡,你死了,这个世界其实就与你无关了。

“可是人死了呀!”

“对呀...人死了呀,让学子偿命其实不如赔偿两千两银子给他的家人...”

李星河的世界观受到剧烈的冲击,他自然也是苦的,几乎做为一个孤儿长大,有才华却不能施展。同时自小衣食无忧,有仆人照顾衣食起居,直到十二岁那年发现仆人一大半都是别人眼线后一个人生活,即便如此依然可以做京城有名的浪荡子。

“你拥有的这个宅子恐怕要几十万两白银甚至是多到我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你永远理解不了为了一两银子挣扎是什么模样的...”虽然眼前的宅子隐匿在黑暗中,但是张希甚至有些羡慕那泥瓦工。

“确实不懂,但是那泥瓦工死了...他是一条命我是懂的,此后也因为权贵几乎不去城西,那边成为了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个大儒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其他污点吗?”

张希很是突兀的转移话题,让李星河将胸腔要喷薄而出的话给活活折断了,但还是脸色难看的回道:“几乎没有,甚至推动全民教育受了许多苛责,深受底层爱戴...这点我还是佩服他的。”

“这倒是出乎意料...”张希突然笑了起来,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院子里一棵开满花的不知名花树下,正好有张桌子,有套茶具,只是没有茶。张希也不在意,招手唤李星河下来。

没有理会不愿落座的李星河,张希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生在一个你可能在书本上、在想象中都不会出现的小山村,那里的人清苦麻木的活着,甚至没有人关心为什么活着,因为没有这个精力,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识字的先生,我们这一代孩子识了字,突然发现活着是需要有意义的,可是又改变不了什么你知道吗?”

“为什么?”

“呵呵...为什么?虽然我是今天才来的长安,但是在来的路上大叔把长安的大致情况告诉我了,我过来其实就是来参加一个月后的秋闱,而长安三年前有个才华不错的张三也被大叔当个乐子跟我提起了,也是缘分,进城第一天就遇到了你。”说道这里,张希饶有趣味的看着李星河说道:“你倒是给我唱了一出戏...”

看李星河想说什么,不过张希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道:“这大半天又是醉酒,又是找我这个陌生人交朋友,又是去贫民窟吃面,最后回到这个可以容下数百人但只有你一个人的大宅子,啧啧啧...处处仿佛刻意隐藏自己,又处处体现自己独特,你在挣扎什么?”

张希抬头看着李星河,但是李星河觉得张希在俯视他。最终只能闭眼,深呼吸后说道:“我终究是争不过大势的,况且孤身一人...”

“对啊...孤身一人你怕什么?继续这样怨天尤人,你是默默无闻的孤身一人。抗争一下说不定就是功成名就的孤身一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死了的...你看你明明可以改变什么,你甚至知道怎么改变,只是不敢!三年时间,你有两次机会参加秋闱,可是你没有...而我们小山村的人是真的没有路给我们走呀...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反倒会平添痛苦...”

张希低下头继续说道:“那个大儒年轻的时候和你们这些人年轻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你说儒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所以你去贫民窟的小面店吃饭,显得自己不同,但是改变了什么吗?你说你的才华被埋没,可以是你连秋闱都不敢参加,因为那个大儒和你的家族利益冲突吧?而恰巧秋闱是他组织的,你说起他,满脸不屑和嘲讽,但你仔细想想他这一生的污点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件,你们长安的公子小姐随便找一个清点一下,恐怕背后做的事情都有许多不堪入目吧...”

李星河终于是坐下了,他有些没有力气,嘴里兀自说着:“可是他还是杀人的呀...”

“你们买家仆的时候,不过纹银五百两,生杀予夺,你买过吗?”张希看着有些陷入魔怔的李星河,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这大城市真漂亮,但是有一种仿佛陷身泥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