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并非丹尼尔
我把车停在临终关怀中心大楼背后的阴影中,静静等待着。我腿上放着一盒大号安全套。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六岁,只不过这次我主动买了安全套,而非让男孩准备。两周前我第一次在临终关怀中心大门口遇到这个男人,我误以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往里走,他正往外走。我以为他是丹尼尔·麦克默里,所以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他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当晚,我又看到他从我母亲病房对面的房间中走出来。他的母亲患有乳腺癌,而我的妈妈得了卵巢癌。
我看了看手机,十点二十七分。我把时间掐得很准,我先去沃尔玛买安全套,“并非丹尼尔”的那个男人三分钟后就会下楼。为了不让夜班护士伊里埃看出端倪,我俩从不同时离开或回到病房。她的名字并非真的叫伊里埃,我只是这样叫她,因为她是牙买加人。伊里埃像蛇一样刻薄。我曾向中心负责人投诉过她,她粗鲁的举止更适合在停尸房工作。但是伊里埃护士喜欢“并非丹尼尔”。当他问及有关他母亲的护理问题时,她从不装腔作势地敷衍。他告诉我,有一天深夜,当他身着轻薄的运动短裤穿过走廊时,伊里埃还和他开玩笑说:“帅哥,如果你一直穿着这条小东西在这里走来走去,有人可能会把持不住,给你洗个海绵浴了。”
伊里埃护士可不傻。也许她会看出点什么端倪,发现我和“并非丹尼尔”的那个男人是……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们的母亲是临终关怀中心的病友,陪护的日子里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他与你整天和各自的保险公司、债主、银行、牧师、亲戚和朋友交涉,而他只是比其他人更为友善,你怎么界定你们的关系?你是孝顺的女儿,他和你一样,也是孝顺的儿子。他也是另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保释担保人、用人、司机、医生、职业顾问和提款机。他也是一个对死亡既期待又恐惧的人,而死亡就像一个难以预料何时出场的演员一般,时刻徘徊在我们身边。
如果他戴着结婚戒指但从不提及妻子的名字,你该如何界定你们的关系?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就住在隔壁州。我不想问,他也不想说。
十点三十分整,“并非丹尼尔”敲了敲副驾的车窗。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着。有时我会哭,有时他也会哭,在这里我们能够不再去想母亲口中的耶稣、冰冷麻木的护士、医生的陈词滥调,以及把上帝的意志伪饰成慰藉的荒唐神学。最后,我们中总有一个人会先开口。
但是今晚……该如何开始?从我们前一天晚上没说完的话开始?又一次关于葬礼和自私的兄弟姐妹的碎碎念,突然变成亲吻,变成我的T恤被脱掉。
我们是这样开始的:“并非丹尼尔”从我手中接过一盒安全套,取出一个,然后将盒子放在我手机旁的仪表板上。然后他把他的手机也放在了仪表板上。我知道他的手机铃声和我的一样,都调到了最大声,因为电话,那通电话,随时都可能打过来。然后他用手捧着我的脸,看着我。我垂下眼帘。
“不行。”他说,“我要你……在这里。全心全意的你。在这里。”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西绪福斯在推着巨石。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妻子、孩子、濒死的母亲。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直到我的视线清晰起来。
在后座上,“并非丹尼尔”脱下我的衣服,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他的身体覆上了我的。他很粗暴,但并不野蛮。
我在想,他是否也与我有着相同的念头:如果我们在楼下“乱搞”(这倒像是我奶奶会说的话)的时候,我们谁的母亲死了怎么办?
但是在汽车后座狭窄的空间里,在我们的悲痛和需求里,没有内疚或恐惧的位置。只有解脱。
我把这话同“并非丹尼尔”说了,彼时我们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汗湿了的背贴在真皮座椅上。
“解脱?”他皱了皱眉,然后笑起来,“解脱了?那看来我没能把活儿干好啊。”
“不,不。”我说,“你……你的活儿很好。我很满足。但我确实有一个疑问……”
“说。”
“你有没有担心过,当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她们中的某一位可能会死?”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真的吗?”
“真的。听着,我要么就把活儿干好,要么就想着我妈妈死没死之类的。这两件事我没法同时做。”
然后我就笑了,尽管我觉得我不应该笑。尽管一切都不应该如其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