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被判“死刑”的商业模式
百果园虽然发起了加盟,却也遇到了发展历程中的第一个大坎——钱“烧”光了。
余惠勇每次接受采访时都心里没底,因为虽然开了这么多家门店,生意也火爆,可公司的账上却一直是亏损的,开一家,亏一家,简直就是连锁行业的异类,而且没人知道钱亏到哪里去了。
最开始,大家觉得开10家店就一定能盈利,结果等到开了10家店之后,账面上还是亏损得厉害。这时候又有人说“等开到50家店就盈利了”,结果到百果园门店数量突破50家时,公司亏损得更厉害了。
创业以来,余惠勇基本上不管财务,也很少看财务报表。2004年,开店第三年,一天,财务负责人找到他,说公司的账上快没钱了。这个消息对他简直是晴天霹雳:启动资金800万元这么快就要花光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余惠勇的第一反应是对不起另一位出资人田锡秋,人家给了他充分的信任,几乎不插手公司的事,结果不但没有赚到钱,连本金都快没了。余惠勇内疚地跑到田锡秋家里和他说:“现在看起来,水果这行的连锁很难做,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盈利啊!”
田锡秋说:“既然这样,那把店关掉算了。”
余惠勇说:“不行,关不掉了。”
原来这时候百果园已经发展了70多家加盟店。当时的模式是由总部加6个点(仓库)配送到门店,设置6个点有两大好处:一是集中采购有人工优势,二是集中采购有成本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公司总部一直在亏钱,但是大部分加盟店还是赚钱的。
如果当时这70多家店都是直营店,或许百果园的创业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偏偏这70多家是加盟店。
余惠勇继续讲:“绝大多数加盟商都是从农村来的,投入了全部身家。虽然现在看着生意很好,但是他们完全不懂水果行业的深浅才会选择加盟。如果公司关张,不能再给他们配货,那么这几十家店一定会全部倒闭,背后的几十个家庭可能将面临灭顶之灾。”所以,百果园死活也要挺下去,怎么都要拼出来。
听到这里,田锡秋果断地说:“那我们继续干,大哥你顶着,我来解决钱的问题。”
2006年是百果园最刻骨铭心的一年。这一年公司还是在亏钱,虽然可以去借钱,但是公司每个人的心理压力都很大。这个过程很煎熬,也有太多的杂音干扰,大家一会儿说这里有什么机会,一会儿说别人的店变化如何如何大,一会儿又说别人的水果店开始卖麻辣烫了。这时候的市场上,除了百果园举步维艰,之前模仿百果园的竞争对手千果园、万果园们也都在陆陆续续地关店。
创业至此,百果园的经营模式并未得到验证且一直在亏损,管理层也动荡不安,五年之内换了四任总经理。第一任总经理是2001年7月加入的,曾是一位很有名的餐饮管理者。他带着团队加入公司后,用半年时间做了各种各样的模拟,但是不能落地实施,最后以团队解散告终。
第二任总经理是余惠勇的妻子徐艳林所熟识的姜锡勇。2001年组建公司的时候,姜锡勇在一家策划公司工作无法脱身,2002年被邀请加入百果园担任总经理,他还带来了军人出身的杨明昆。杨明昆在百果园一直干到70岁退休,是百果园历史上很关键的人物。
在姜锡勇离开以后,余惠勇起用了一位从华为出来的高学历人才,此人之前担任百果园总经理助理,工作表现很不错,深得余惠勇的欣赏,因而被提升为第三任总经理。这位总经理认为按照旧模式经营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提出进驻广州,在新区域按照新思路开辟新市场。余惠勇不赞同这一新思路,但为了不打击新任总经理的信心,就没有阻拦,但告诉对方:“只有80万元的预算,能打出来最好,打不出来就放弃。”结果这位总经理在新市场开了6家门店后,就把预算用完了,他本人也在2006年离职了。
余惠勇只好问谁能去广州把这6家店守住,自负盈亏,不能关店,要一直守到公司缓过劲来。当时朱启东挺身而出,带了4个人过去,从2005年一直撑到2009年百果园正式进军广州市场。这样说来,朱启东也算是公司第一任外区区域总经理了。他还是公司第一任商品中心经理,以及后来的第一任国际采购中心总经理。
经历了三任总经理离职之后,余惠勇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和一位他心仪的总经理人选接触,对方答应过来,并且定好了入职时间,但临入职前,对方却回复“个人隐私原因,来不了了”,打了百果园一个措手不及,给步履飘摇的公司又一重击,余惠勇也被气得目眦欲裂。
田锡秋也非常受挫,他意识到不能再请外边的职业经理人了,并向余惠勇大力推举徐艳林:“谁也不要找,就让大嫂当总经理,你就相信大嫂,你再找其他人来,我都不愿意干了。”
其实在百果园创立之初,徐艳林就在父亲的劝说下放弃了教师工作,也来到了深圳,但余惠勇坚决反对夫妻在一起工作,让她自己找工作。起初徐艳林还很失落,不过百果园第一家门店开业一个月后,因为公司缺人手,当时的总经理就偷偷让她进公司帮忙了。
有一天,余惠勇看到徐艳林居然在公司做事,非常惊讶,但后来也算是默认同意让她继续在公司工作,只不过对她要求非常严格,也不相信她会在公司一直干下去。有一次在配送中心,余惠勇甚至当着她的面把西瓜砸到了地上。
在近四年的严格要求下,从行政部门到门店管理、运营、配送、采购等业务部门的轮岗经历,让徐艳林对于水果连锁销售行业的痛点有了深刻的体会。
就这样,徐艳林临危受命,担任了百果园的总经理。不过她也觉得那位临阵脱逃的总经理选择很正确,因为这个行业困难重重,几乎没有做成的可能。
水果连锁销售模式这样难盈利,目前主营业务突破不了,有没有可能在业务模式上突破?比如干脆放弃连锁模式,转做商超。2006年这一年,徐艳林和余惠勇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动摇。
徐艳林找到了一家大型超市,想承包这家超市的水果业务。当时这家超市的规定是水果、蔬菜业务要一起承包,她只能全部承包下来,再把其中的蔬菜业务转包出去。可结果是卖给超市的水果完全脱离了百果园的掌握,没有定价权,没法组合产品,而且没有办法控制损耗。更要命的是,资金链比之前更紧张了,水果业务的营业收入全部被超市收走之后,身上的货款压力更大了。没做几个月,徐艳林就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黑洞,便火速把营业点退掉了。
与此同时,余惠勇也专程去香港向著名经济学家郎咸平请教,他是郎教授的粉丝,非常崇尚郎教授的一个著名论断:“做不好企业经营,绝大部分是因为违背了行业的本质。只要用统计学原理,抓住行业的本质,就能把生意做好。”余惠勇心里怀疑,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违背了水果行业的本质,所以才一直不成功。
余惠勇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他还记得自己满怀期待地去了香港,在一所非常漂亮的临海的大学咖啡厅里,他喝着咖啡,兴冲冲地向郎教授讲述了自己创业的经历,同时又满腹疑惑:“水果这么普通的商品,连锁这么成熟的商业模式,为什么合起来就是不行呢?”郎教授听完以后,一盆冷水泼下来:“你肯定是违背了行业的本质,水果连锁销售模式才走不通。水果是那么成熟的商品,连锁也是如此成熟的模式,可在西方都没有这样的大型企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品类,世界上会没有大型企业?这一定不符合商业的本质。所以,你已经够走运了,要不是你的拍档鼎力支持,你早就倒了。”听到这里,余惠勇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郎教授接着说:“小余啊,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说的都是实话,否则不会让你跑到香港来。今天我真的不想害你,但你心里有结是可以理解的。你给我20万港元,我找几个博士快速给你做个研究,提炼出水果行业无法连锁化的本质,让你关门也关得心安理得。”20万港元的开价对郎教授来说很便宜了,那时候他是真的想帮余惠勇的。
坐在离港的车上,余惠勇看着手里的研究报告,就像看着百果园的“死刑”判决书,心神恍惚,萌生了一万次放弃的念头,但终究心有不甘,最后一把撕掉了手上的报告。他心想,按照统计学原理,近5年可能没有做成功的,近50年也可能没有,但近500年呢?西方做不到,不代表我们也做不到。
回到公司,大家都认为余惠勇拿回了锦囊妙计,很期待地积极组织开会。因为就在去香港的前一天,余惠勇兴奋地告诉了公司的每一位干部,让大家务必腾出时间等着自己的好消息。没办法,余惠勇只好原原本本地和大家说了事情的经过。
最后,余惠勇说:“我要一生只做一件事,一心一意做水果,一定要做世界第一的水果专卖连锁店。愿意跟着我的人留下,不愿意的人自己找出路。”
那一刻看起来波澜不惊,但这让百果园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各种杂音、分歧和干扰全没有了。
要做一件世人还没做到的事,做一个世界水果专卖连锁品牌!这个愿望和追求再一次在余惠勇的心里夯实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