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10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吳歈萃雅(周之標)

《吳歈萃雅》,明周之標輯,選錄元明散曲套數與戲曲散齣,分爲元、亨、利、貞四卷。現存萬曆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長洲周氏刻本,《善本戲曲叢刊》第二輯據以影印。另有殘本,署武林去六主人訂證,當爲重印本,僅存元卷。

周之標,字君建,號宛瑜子,別署梯月主人、來虹閣主人,長洲(今江蘇蘇州)人。選評明刻文言小說《香螺巵》,參與校閱沈自晉《南詞新譜》,編選戲曲集《吳歈萃雅》、《樂府珊瑚集》、《賽徵歌集》、《蘭咳集》等。著有《吳姬百媚》。參見李秋菊《關於萬曆刻本〈吳歈萃雅〉》(吳兆路等主編《中國學硏究》第九輯,濟南出版社,二〇〇六)。

(吳歈萃雅)題辭

周之標

當今制科,率取時文,而士子窮年矻矻,精力都用之八股中矣。舉秦、漢、唐、宋以來,所謂工詞賦、工詩、工策者,一切棄置。卽有髙才逸致,除卻八股,安所自見?而人亦安所見之?顧詞賦之客,與夫詩之友、策之士,雖已靡極,不堪采用。間有一二騷人,祖昔人之所謂曲者,而殫精力焉。夫曲則近淫,如昔人《大堤曲》、《采蓮曲》,令人聽之忘倦,況今時之曲,尤極其宛轉流麗乎?袁石公所云“千人石上,每度一字,遲一刻”者,此類是也。斯卽飛鳥聞之,亦且徘徊欲下,而幽人壯士,概可知已。嗟乎!世道日衰,人心日下,毋論眞文章,眞事業,不可多得,卽最下如淫詞豔曲,求其近眞者絕少。惟是閨中思婦、塞外征人,情眞境眞,尚堪摹畫。而騷人以自己筆端,代他人口角,或燈之前,或月之下,或花之旁,或柳之畔,或山水之間,洋洋出之,宛然眞也,歌之者亦宛然眞也。然則八股何如十三腔?而學士家雖謂讀爛時文,不如讀眞時曲也可。

長洲周之標君建甫題。

(吳歈萃雅)題辭

周之標

余論時曲,而惟取其情眞境眞,則凡眞者盡可采,不問戲曲、時曲也。時曲者,無是事,有是情,而詞人曲摩之者也;戲曲者,有是情,且有是事,而詞人曲肖之者也。有是情,則不論生、旦、丑、淨,須各按情,情到而一折便盡其情矣;有是事,則不論悲歡離合,須各按事,事合而一折便了其事矣。自古忠臣之忠,烈士之烈,義夫之義,節婦之節,以至於佞臣之口,讒人之舌,昏主之喪國,蕩子之喪家,冶婦之喪節,何一不具?何一不眞?令觀之者,忽而眦盡裂,忽而頤盡解,又忽而若醉若狂,又忽而若醒若悟,曷故哉?眞故也。余嘗謂:戲場面目,差足代涕笑一二者是也。然則《詩三百篇》,褒美刺惡,勘懲凜然,何獨傳奇而不然?又何獨傳奇之一二折而不然?覩茲編也,如覩全本矣。遂令與時曲並付棗氏。

長洲周之標君建甫題[1]

吳歈萃雅小引

周之標

詞之於人甚矣哉!或扶筇於月下,或攜酒於花前,觸景有懷,形諸感嘆,無非寓彼咏歌,抒吾胷中憂生失路之感而已。故騷人逸士,每每借紙上之墨痕,摹閨中之情思,意猶含而未吐,筆代口以先傳。顧盼徘徊,宛如面對,柔情媚態,都宣洩於字形句擬之間,而知天下之有情莫此爲甚。嗟嗟!粉黛文章,何如清眞腔調?當今不乏有情人,留之几案,日讀數過,可當炎熇世界一服清涼散也。

丙辰臘月望日[2],梯月主人走筆漫題。

吳歈萃雅選例

周之標

一、詞無論乎今古,總之期於時好。是集也,遍覓笥稿,廣正善謳,非有名授,不敢溷入。拔其尤者,共得二百八十全套,分爲四卷。字考句訂,大經苦心,非樂府之碎金,實詞家之寶玩。

一、各詞牌名、板眼,坊刻相仍差訛,甚至句少文缺,於理難通。向惟蔣氏全譜,可稱善本。大約師主其說,參以來派,而後謁吾一得,稍加增改。務使聲律中於七始,倡和如同一轍。旣非魯魚莫辨,可稱雅俗共賞。

一、詞中之調,有單有合,歌者茫然不解所犯。吾友曹隱之[3],頗徹其義,於是相爲搜討,俱已標明。至聲分平仄,字別陰陽,用韻不同之處,細查《中原》注出。不惟歌者得便稽查,抑使學者庶無別字。

一、每詞之上,嚴加圈選;逐套之前,各標題咏。牌名悉分宮調,撮口已經注詳。若字之閉音者,當作〇如是觀;鼻音者,則作 如是觀。

一、南詞雖由北曲而變,然是編但取南調,不用北曲。故南則廣收博取,北不過附其一二,以投時尚而已。

一、圖畫止以飾觀,盡去難爲俗眼,特延妙手,布出題情,良工獨苦,共諸好事。

梯月主人識。

(以上均《善本戲曲叢刊》第二輯影印明萬曆間刻本《吳歈萃雅》卷首)

敍吳歈萃雅

周之標

夫歌以詠言,古今並尚;聲惟應律,正變難齊。是以絲竹較肉,孟嘉致美於自然;囀喉激聲,繁欽獨推夫妙伎。曲之興也,其來遠矣。惟地異風殊,人分語別。南方水土和柔,音則清舉而佻巧;北地山川重厚,語則沉濁而鈍訛。辟之涇渭判流,澠淄各味者也。

自《傳奇》始於裴鉶,《會眞》演於元氏,其間趁拍回環,和聲宛轉,纖如霧縠,豔若霞綺,非不託垂於樂府、嗣響於齊梁焉者。第其詞,出入類乎猛顐,先後逞乎務頭,僅叶朱絲,盡供銀甲,半落胡語,大合秦聲,俾南人驟聞,鮮不似聽樂而思臥也。以故觸非其類,雖疾弗應;感以其方,雖微則順。凡開東第,臨南浦,遊蒼阜,款青樓。揚窈窕之吳歈,紹《陽阿》之雅引。設宮分羽,毋取揭調《伊州》;經徵列商,必斥平腔入破。傾耳者罷寐,賞心者忘疲,卽使緜駒吞聲,伯牙毀弦宜也。邇者俚詞俳狀,厭聽駭觀;字誤魯魚,詁乖亥豕,知音者恆每病之。抑且歌工巧媛,往往襲舛承訛,而大雅之遺,多湮滅而弗傳。

蔣氏云:“二南”、《國風》,出於民俗歌謠,而南風《擊壤》之詠,實彰《韶濩》之治,是烏可以淫豔廢哉?”故余於全部單詞,采摘菁英,彙爲一帙,繪圖情景,公之好事。雖曰游藝之餘,實裨諧聲之助。眞如發鄴侯之藏,出中郎之祕。品題所及,言言騷雅,字字琳琅。縱沿故而若新,且悅目而娛耳。坐花醉月,買笑追歡。無假於急管繁弦,專美夫徒歌逸調。洋洋乎!肉聲效嫵,人籟爭姸,飛梁激塵,遏雲振壑。駐流芳於未央,揮羽觴之無算。而謂江左風流,不萃是哉!遂識之以名其選。

時萬曆丙辰菊月哉生明,茂苑梯月主人書[4]

(首都圖書館藏明萬曆間刻本《吳歈萃雅》卷首)


[1]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長方章“君建”,陽文方章“周之標印”。次行署“古吳章鏞刻”。章鏞,吳郡(今江蘇蘇州、崑山一帶)人。明萬曆間刻工,參刻《唐詩選》(石泉堂本)、《兩晉南北朝史合纂》(錢岱本)、《敝篋集》、《瓶花齋集》、《錦帆集》、《解脫集》、《瀟碧堂集》(均書種堂本)及此書。

[2] 丙辰:萬曆四十四年(一六一六)。是年臘月望日,已入公元一六一七年。

[3] 曹隱之:名道民,籍里、生平均未詳。校點《吳歈萃雅》,標明曲調。

[4] 題署之後有方章二枚,陽文印“關西雲裔”,陰陽文印“旨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