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字吕藍田先生大臨
吕大臨,字與叔,和叔之弟。兄弟俱登科,惟先生不應舉,以門蔭入官,曰:「不敢掩祖宗之德也。」元祐中,為太學博士、祕書省正字,范學士祖禹薦其修身好學,行如古人,可充講官,未及用而卒,年四十七。
初學于橫渠,橫渠卒,乃東見二程先生,故深淳近道,而以防檢窮索為學。明道語之以識仁,且以「不須防檢,不須窮索」開之,先生默識心契,豁如也,作《克己銘》以見意。始,先生于群書博極,能文章,至是涵養益粹,言如不出口,粥粥若無能者。賦詩曰:「學如元凱方成癖,文到相如始類俳。獨立孔門無一事,只輸顏子得心齋。」伊川贊之曰:「古之學者,唯務養性情,其他則不學。今為文者,專務章句,悅人耳目,非俳優而何!此詩可謂得本矣。」又曰:「和叔任道擔當,其風力甚勁。然深潛縝密有所不逮與叔。」又曰:「與叔六月中自緱氏來,燕居中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
小程子曰:與叔守橫渠說甚固,每橫渠無說處,皆相從,才有說了,更不肯回。
朱子曰:與叔惜乎壽不永,如天假之年,必所見又別。程子稱其深潛縝密,資質好,又能涵養。某若只如吕年,亦不見得到此田地了。
宗羲案:朱子于程門中最取先生,以為「高於諸公大段,有筋骨,天假之年,必理會得到」。至其求中之說,則深非之。及為《延平行狀》,謂其「危坐終日,驗未發時氣象,而求其所謂中」。蔡淵亦雲,朱子教人「於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又即先生之說也。故學者但當于本原上理會,不必言語自生枝節也。
又曰:與叔之文,如千兵萬馬,飽滿伉壯。
百家謹案:先生論選舉,欲立士規,以養德勵行;更學制,以量材進藝;定貢法,以取賢斂才;立試法,以區別能否;修辟法,以興能備用;嚴舉法,以核實得人;制考法,以責任考功。其論甚悉,實可施行也。吕氏六昆,汲公既為名臣更難。先生與晉伯、和叔三人,同德一心,勉勉以進修成德為事,而又共講經世實濟之學,嚴異端之教。富鄭公致政于家,為佛氏之說,先生與書曰:「古者三公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于鄉,此豈世之所望於公者哉。」鄭公謝之。其嚴正如此。
克己銘
凡厥有生,均氣同體;胡為不仁?我則有己。立己與物,私為町畦;勝心橫生。擾擾不齊。大人存誠,心見帝則;初無驕吝,作我蟊賊。志以為帥,氣為卒徒;奉辭于天,孰敢侮予!且戰且徠,勝私窒慾;昔焉寇讎,今則臣僕。方其未克,窘我室廬;婦姑勃谿,安取厥餘。亦既克之,皇皇四達;洞然八荒,皆在我闥。孰曰天下,不歸吾仁;癢疴疾痛,舉切吾身。一日至之,莫非吾事;顏何人哉,睎之則是。(文淵閣四庫全書《山堂肆考》卷一百三十)
姜定庵曰:朱子評此銘,謂不合以己與物對說,不曾說著本意。今細玩之,「立己與物,私為町畦」,此言未克以前事,似亦無傷。
未發問答
與叔曰:「中者道之所由出。」
程子曰:「此語有病。」
與叔曰:「論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別而言之,亦不可混為一事。如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達道』,則性與道,大本與達道,豈有二乎?」
程子曰:「中即道也。若謂道出于中,則道在中內,別為一物矣。所謂『論其所同,不容更有二名;別而言之,亦不可混為一事』,此語固無病。若謂性與道,大本與達道,可混而為一,即未安。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循性曰道。性也,命也,道也,各有所當。大本言其體,達道言其用,體用自殊,安得不為二乎?」
與叔曰:「既云『率性之謂道』,則循性而行莫非道。此非性中別有道也,中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由中而出者莫非道,所以言道之所由出也。」
程子曰:「『中即性也』,此語極未安。中也者,所以狀性之體段。如稱天圓地方,遂謂方圓為天地,可乎?方圓既不可謂之天地,則萬物決非方圓之所出。如中既不可謂之性,則道何從稱出于中?蓋中之為義,自過不及而立名。若只以中為性,則中與性不合。子居對以『中者性之德』,卻為近之。」
與叔曰:「不倚之謂中,不雜之謂和。」
程子曰:「不倚之謂中,甚善,語猶未瑩。不雜之和,未當。」
與叔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則赤子之心。當其未發,此心至虛,無所偏倚,故謂之中。以此心應萬物之變,無往而非中矣。孟子曰:『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此心度物,所以甚于權度之審者,正以至虛無所偏倚故也。有一物存乎其間,則輕重長短皆失其中矣,又安得如權度乎?大所由出』也。今細思之,乃命名未當爾。此心之狀,可以言中,未可便指此心名之曰中。」
程子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赤子之心,發而未遠于中,若便謂之中,是不識大本也。」
與叔曰:「聖人智周萬物,赤子全未有知,其心固有不同矣。然推孟子所云,豈非止取純一無偽,可與聖人同乎?非謂無毫髮之異也。大臨前日所云,亦取諸此而已。今承教,乃云已失大本,茫然不知所向。聖人之學,以中為大本,雖堯、舜相授以天下,亦云『允執厥中』。何所準則而知過不及乎?求之此心而已。此心之動,出入無時,何從而守之乎?求之于喜怒哀樂未發之際而已。當是時也,此心即赤子之心,此心所發純是義理,安得不和?前日敢指赤子之心為中者,其說如此。來教云:『赤子之心可謂之和,不可謂之中。』大臨思之,所謂和者,指已發而言之。今言赤子之心,乃論其未發之際,純一無偽,無所偏倚,可以言中。若謂已發,恐不可言心。」
程子曰:「所云『非謂無毫髮之異,』是有異也。有異者,得為大本乎?推此一言,餘皆可見。」
與叔曰:「大臨以赤子之心為未發,先生以赤子之心為已發。所謂大本之實,則先生與大臨之言未有異也,但解赤子之心一句不同爾。大臨初謂赤子之心,止取純一無偽與聖人同,孟子之義亦然,更不曲折一一較其同異,故指以為言,未嘗以已發不同處為大本也。先生謂凡言心者皆指已發為言,然則未發之前謂之無心可乎?竊謂未發之前,心體昭昭具在,已發乃心之用也。」
程子曰:「所論意雖以已發者為未發,及求諸言,卻是認已發者為說。辭之未瑩,乃是擇之未精。『凡言心者,指已發而言』,此固未當。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觀其所見何如爾!大抵論愈精微,言愈易差也。」(文淵閣四庫全書《禮記集說》卷一百二十四)
百家謹案:此條即起豫章、延平「看未發以前氣象」宗旨。子劉子曰:「夫所謂未發以前氣象,即是獨中真消息也。」又曰:「一喜怒哀樂耳,自其蘊諸中言,則曰未發;自其見諸外言,則曰已發。蓋以表裏對待言,不以前後際言也。」又曰:「自喜怒哀樂之存諸中者言,謂之中,不必其未發之前別有氣象也,即天道之元亨利貞運于於穆者是也。自喜怒哀樂之發于外者言,謂之和,不必其已發之時又有氣象也,即天道之元亨利貞呈于化育者是也。惟存發總是一機,故中和渾是一性。推之一動一靜,一語一默,莫不皆然。此獨體之妙所以即微即顯,即隱即見,而慎獨之學即中和,即位育。此千聖學脈也。自喜怒哀樂之說不明于後世,而聖學晦矣!」
語錄
赤子之心,良心也,天之所以降衷,人之所以受天地之中也。寂然不動,虛明純一,與天地相似,與神明為一。《傳》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其謂此與!此心自正,不待人而後正,而賢者能勿喪,不為物欲之所遷動。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鑑之明,不蔽以垢,乃所謂正也。惟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如使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一奪其良心,則視聽食息從而失守,欲區區修身以正其外,難矣。(文淵閣四庫全書《性理大全書》卷三十二)
百家謹案:先遺獻《孟子師說》云:「赤子之心,視聽言動與心為一,無有外來攙和,雖一無所知,一無所能,卻是知能本然之體。逮其後,世故日深,將習俗之知能換了本然之知能,便失赤子之心。大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不過將本然之知能擴充至乎其極,其體仍然不動,故為不失。獨夫子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有知之,有不知,知之量也。以為知之,以為不知,知之體也。人以為事事物物皆須講求,豈赤子之心所能包括。不知赤子之心是個源頭,從源頭上講求事物,則千紅萬紫總不離根。若失卻源頭,只在事物講求,則翦綵作花,終無生意。」此說可謂盡赤子之心矣!百家因思前《未發問答》中伊川云『赤子之心不可謂中』一語,反不如先生之語無病。蓋赤子之心如谷種,滿腔生意盡在其中,何嘗虧欠。極大人之能事,豈能于此谷種之外添得一物?
我心所同然,即天理天德。孟子言『同然』者,恐人有私意蔽之。苟無私意,我心即天心。(文淵閣四庫全書《性理大全書》卷三十二)萬物之生,莫不有氣,氣也者,神之盛也;莫不有魄,魄也者,鬼之盛也。故人亦鬼神之會爾!鬼神者,周流天地之間,無所不在,雖寂然不動而有感必通,雖無形聲而有所謂昭昭不可欺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良心所發,莫非道也。在我者,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皆道也;在彼者,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交亦道也。在物之分,則有彼我之殊;在性之分,則合乎內外,一體而已。是皆人心所同然,乃吾性之所固有也。(文淵閣四庫全書《禮記集說》卷一百二十八)
誠者,理之實然,一而不可易者也。
實理不二,則其體無雜;其體不雜,則其行無間;故至誠無息。(文淵閣四庫全書《禮記集說》卷一百三十四)
自灑掃應對,上達乎天道性命,聖人未嘗不竭以教人,但人所造自有淺深,所得亦有大小也。仲尼曰:「吾無隱乎爾!」又曰:『有鄙夫問于我,我叩其兩端而竭焉。』然子貢高弟,猶未聞乎性與天道。非聖人之有隱,而人自不能盡爾。如天降時雨,百果草木皆甲坼,其盛衰大小之不齊,膏澤豈私于物哉!(文淵閣四庫全書《性理大全書》卷五十一)
太學張先生瞻
張瞻,字景前,□□人。晉伯為秦帥,先生之父為倅,遣之聽講。及入太學,晉伯曰:「微仲弟不必見,不如見與叔弟。」其時汲公為宰相,而晉伯以為不必見,則知先生蓋亦有志于實學者也。
正字周浮沚先生行己
见《永嘉學案之一》。
忠簡許橫塘先生景衡
见《永嘉學案之一》。
太學沈石經先生躬行
沈躬行,字彬老,永嘉人也。不喜舉業之學而好古學,講明《禮經》喪葬之制。初從塘奧先生林石游,安定、古靈之再傳也。已而從伊川,兼師同門藍田吕氏。其學以《中庸》《大學》為本,篤信而力行之,卓然以聖賢為依歸。王氏廢《春秋》,先生獨手摹古經《春秋》,藏於家雲。
閤門謝生生天申
謝天申,字用休,里安人也。見于《伊川語錄》。和靖先生亦雅重之。以賢良薦知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