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国人过中国的年
在乡下爷爷家的日子还是很有趣的，爷爷养有一只大肥猫一只大金毛，年三十最后一天还有集，爷爷带我再去查漏补缺去，路不远就在隔壁村，我们爷孙走着去的，爷爷还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当我还是个五岁的娃娃。
我的叔叔从小就是个叛逆者，小时候不爱读书就算了长大了还是个不婚主义者，我爷爷拿着拖鞋追了他三条街以后，他终于接受了家里介绍的邻村的对象，也就是我的前小婶婶，为什么是前，因为俩人貌合神离的过了四年，人家实在受不了了把我叔甩了，转身改嫁去了。我叔打了光棍也不在意，乐得自在去南方打工去了，今年过年也没有回来。
这世界或许不小，但是村里是真的小。我们俩本来溜溜达达的闲逛，结果在买海鲜的时候碰到了我前小婶婶。本来我们已经买好了准备走了，爷爷给我买了我喜欢的螃蟹和海虾。
“老板，这螃蟹怎么卖？”一个熟悉的妇女的声音传来。然后她转头就看见我和爷爷，“爸。。。。。。叔，你买东西呢。”她的脸上有一些窘迫，叫了爸之后就改口成了叔。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害羞地半藏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烟烟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漂亮的女孩儿。”多年不见她还是认出了我。
“婶婶。”我弯腰还礼。
“好好好，真是好孩子。”她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
爷爷看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说“叫爷爷。”
那男孩怯生生地打量我爷爷，没有开口，我婶婶拉了他的手，“叫爷爷。”
“爷爷。”那孩子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这小子。。。。。。”我爷爷嘴上嫌弃，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地从兜里掏出几张大红钞票塞到他的手里，“爷爷给个压岁钱。”
“爸。。。。。。叔，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小孩儿你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她慌乱的时候脱口而出还是叫爸，可能在她心里还是一直认我这个爷爷的，毕竟她在家里那四年，我爷爷对她不差，她后来改嫁结婚前夜，我爷爷不方便去，让我奶奶去给她送了首饰和钱。“快还给爷爷。”她对小男孩说。小孩闻言把手向我爷爷伸出来，手上是我爷爷给的钱。
“拿着吧，好小子，爷爷给你压压岁，来年里长个大高个儿。”
我也帮腔，“婶婶就让弟弟拿着吧，我还没有见过他呢，长的太可爱了，谁看了都喜欢呢。平辈不能给压岁钱，但我也给弟弟个见面礼吧。”说着我就要掏兜，婶婶赶紧拦住了我，又一番说辞，但爷爷给的几百块钱她终于肯收下了。“还有这个鱼，给孩子吃吧。”爷爷说完，我就赶紧把手里拎着的两兜东西塞进婶婶手里，她还是不要，“我这就买呢，烟烟爱吃这些，给烟烟拿回去吃吧。”
她怎么知道我爱吃虾，难道是我从小就表现出来了?她进家的时候我五六岁，离开家的时候我就不到十岁，我自己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难为她还记得。
“拿着吧，给孙子吃也一样。”
我心里想怎么就是你孙子了，明明是婶婶改嫁两年才添的孩子，蹭喝蹭喝见过，没见过蹭孙子的。
最后还是坚持把东西都给了她。
离开了有一段距离，爷爷才长叹一声，“她这些年可不容易，咱们家对她有亏欠呐。”
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对我说，“乖乖，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想跟你结婚的，可不行找一个你想跟他结婚的，找到你叔那样的才是一辈子完了。”说完他又愤愤的骂了一句，“这个不孝子，见他我得打断他的腿。”
“谁想和谁结婚结果不一样吗?不都是那两个人。”
“不一样，差别大了。他想跟你结婚他才会爱你珍惜你，你主动找他他可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不行，”他看着我，“你得答应爷爷，必须找一个爱你的人跟你求婚，你不能主动跟人结婚。”
“。。。。。。爷爷，你是想让我这漏天野地里发个誓吗？”
“可以不伸手，但是你得答应我，给我个话。爷爷就你一个孙女，希望你一辈子过得幸福开心。”
你刚才不刚得一个孙子吗，我暗自腹诽。但是爷爷的性格，我今天不说点什么是回不了家了，“我保证，我柳梦烟这辈子一定听爷爷的话，找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特别想跟我结婚的男人结婚，我不贴着他，不惯着他，不主动跟他结婚，不让他看轻我，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
“不许做不到。”他厉声打断我，可能我是他亲孙女，他也怕这头顶青天脚踩黄土的，我真说出个什么毒誓来。其实我也没有想好就让我怎样，他不让我说了，我恰好借坡下驴。
“真是爷爷的乖孙女，走爷爷再去给你买一包大虾。”
“你刚才不都把钱给人了吗，我都看见了。”我吐槽。
“你兜里不是有吗，你先垫着，我回家给你。”
“我兜里没有啊。”我还打开兜让他看了一眼，只有手机和钥匙，还有点小零碎，连个硬币都没有。
“那你刚才还给人掏钱?”
你说这老头，我没钱你怎么还急了，刚才是谁那么大方钱和东西都给人了。“我不掏兜人家能收下你的钱吗，我不是给你捧场嘛，我不是你的乖孙女吗。”最后一句话我是噎他的，刚才他还说我是他的乖孙女，这会儿就因为我没带钱跟我急眼。
“那怎么办，回家拿钱?”
我不再逗他，“但是我有手机，手机里有钱。但是我垫了钱，回家要双倍还我。”
他拿了我都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国家现在强大了，高科技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淘汰了。我见年轻都是拿手机晃一晃就买东西了，什么时候给我也整一个，我也不想拿钱了。”
“行，等我挣钱了第一个先给你买手机。但是今天的钱你得双倍还我。”
“死丫头，我就白疼你，我真想把你跟别人的孙子换换。”他还是答应了双倍还我钱，但是嘴里开始嘟嘟囔囔。
买了东西往回走，碰见了不少熟人，大部分都是说呀老柳头儿子回来过年啦？今天可得喝一斤呐，爷爷都笑着应了。
但是碰见了一个老头后，我感觉我爷爷的气势就不一样，那样子感觉要去战斗。
“呀，老柳头，这是你孙女呀，回来过年来了，我孙子今年过年都没回来，在BJ工作太忙了，老板很器重他都不让他离开半步呢。一个月挣3万块钱呢，发十四个月工资，一年干到头还发大奖励呢。”老爷爷那就年终奖，我心里算算一年小五十万了，确实是有本事的。
谁知道我爷爷就说了，“才是个二本，没什么文化可不就得干点累活嘛，你孙子从小脑子就一般，算个五年级数学题，还没有我上三年级的孙女算的快，难怪考不上我孙女的名牌大学。不过有个工作不错，人家老板不嫌弃，就跟着人家好好干吧。”
“。。。。。。”那个老头有点语塞，但也不服输，“那也是在BJ，京城知道嘛，上班路上路过天安门呢，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
“那BJ城大了去了，什么高手没有啊，轮的到你家小子，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烟烟虽然现在还在上学，但我们以后读了博士，再去BJ城那就不一样了，那属于是高级知识分子，BJ市政府都要记名字的。。。。。。”
你听这些老一辈说话，也挺有意思的。相对于年轻人，他们的爱国情怀更放在明面上，放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天的口头上。那个年代过来的，都更珍惜祖辈的奋斗能带来今天安稳富裕的生活，更加崇敬五星红旗，在他们心中BJ就是一个圣地，只有最有出息，最有贡献的人才能在BJ城里为人民服务。对于村里人来说，在BJ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光荣，在是多少年积淀的刻在骨子里的荣誉感，岁月冲刷不会抹去，反而越刷越亮。
但是此刻的我有些语塞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念博士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BJ了，还被市政府记名字，那得是万里挑一的青年学者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人才有此殊荣啊。两个老头比赛说大话真是没边了。
我想让我爷爷少吹点，免得以后尴尬，但我不能下我爷爷面子啊，我只能暗戳戳的拉拉我爷爷，但我爷爷并没有觉得秀够了，还是在那里对人家进行人身攻击，谁知道那个爷爷说了一句，“哎，你们家小儿子没回来过年?这都多少年了，老柳头你还跟儿子生气呢，过年也不叫儿子回来，你说你这较的什么劲呐。”
“我能跟他说好话，有老子跟儿子说好话的吗，他爱回来不回来，我们家也不缺人。”爷爷气的一跺脚转身走了，那个爷爷也没在意，也转身就走了，我有些哭笑不得，让你不见好就收，现在让人一招反杀了吧。这些年都是这样，我是我爷爷的铠甲，我叔叔是我爷爷的软肋。
现在年轻人哪会这样不给人面子啊，说话虚与委蛇不说，最起码不会这样跟人不欢而散啊，下次还见不见面了这是?但是这俩老头好像斗惯了，下次应该也会这样快乐的先打招呼，然后弄得不欢而散？真是应了那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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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下厨炒了几个菜，把我奶奶乐坏了，连着夸谁娶到我们烟烟可是有福了，聪明漂亮还贤惠。。。。。。你远不知道一个长辈夸自己的孙女有多厉害，更不知道夸自己唯一的孙女有多厉害，我奶奶说我秀外慧中，宜室宜家哈哈哈，看看我奶奶的文化水平，以前肯定是一个大家闺秀。谁知道一边洗菜的我妈白了我一眼，“就她？”好吧，还是我妈了解我。但她看了我做出来的菜还是问了我怎么突然会做菜了，“我是为了给。。。。。。”等等，我是为了裴南风学的做菜吗？学的他喜欢的饭店的菜？
“为了做菜给你们尝尝孝顺你们啊。”我嘴上先敷衍我妈，但是心里一直在琢磨我为什么学做菜这件事，难怪那家店生意好，环境干净整洁清幽不说，那个菜的样式多的真是可挑可选，还各有特色，不管你是什么口味，都能吃到各个菜系的菜。我在后厨帮工的时候，一直偷看各位大师傅做菜，可能是我长的又好看又会扯谎哄人开心，慢慢的他们还会跟我讲这个菜的重点步骤，我学了一道川菜，粤菜的师傅马上较劲似的教我两道，还是东北的师傅最热情，直接把炖菜的火候和调料全教给我了，他说东北菜大锅可以炖一切。。。。。。几个月下来我已经基本学了快二百个菜了。但是我为什么学这两百个菜，一直到今天我才有此疑问。
想着想着，一不注意我的菜就糊了。我妈马上来关了火，抢过铲子翻了几下，把我往外赶，“去去去，去外面玩吧，一天天净干些中看不中用的。”
我现在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开心，心里很乱本来也不想炒了，出来以后我爸和我爷爷在下象棋，根本没人理我，我一边胡乱按着电视台，一边吐槽大过年的下什么象棋啊，我有点想我叔了，他要是在家肯定会带我疯玩，我给我叔发了消息，跟他说我想他了，前几天我爸肯定跟他说过今年在爷爷家过年，他知道我在爷爷家，给我说了一会儿给我打视频电话。家里人多有人多的好，尤其是过年时候体会最深。
幸好，有我之前做的几个菜铺垫，也没让我等太久菜就上齐了。本来我爸让我在下口端菜，但我可是爷爷奶奶的乖孙女，在这里的地位可是最高的，我坐在了爷爷奶奶的中间。饭桌上我爸是说不尽的开心，因为他在他父母面前，还可以做一个孩子，而他老婆今天不是家里的一把手，而是一个儿媳妇，所以他可以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还嬉皮笑脸的光明正大的挑衅似的要敬他老婆一杯，我看着他在想他年轻时候是个怎样的少年呢，肯定也和我叔一样没少挨揍。
“来，爸妈，咱们一家人喝一个吧，庆祝团圆。”我爸举杯。然后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喝了一杯，连我妈也喝了一口，辣出了眼泪连吃了好几口菜才止住。
正吃饭的时候，我叔给我打了视频，我接了跟小叔说过年好，我爷爷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才反应过来是我在打电话。
他先是跟我说了最普通的开场白，无非是一些你又长大了又漂亮了的一些话，然后他就问起我奶奶来，我赶紧把手机给奶奶，奶奶拿过手机看着叔叔的脸，虽然努力在笑，但是眼泪不知不觉的就爬了一脸，“南方冷不冷啊？”
“你今天晚上在哪吃饭呐？”
“吃肉没有啊?”
“你自己一个人还是有朋友一起啊？”
奶奶恨不得来个十连问。小叔都一一答了，说是和工友一起吃过饭了。
爷爷虽然没有动，但是眼睛老往这边瞟，我不动声色地把身体往后靠靠，给他的视线挪出个位置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你爸都想你了。”奶奶说。
“谁想他了，我可没想，不回来最好，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我爷爷收回了视线，淡定地喝了一口酒。
“爸，”电话那头传来我叔叔的声音，我奶奶把手机递给我爷爷，我爷爷瞟了两眼还是接过去了，然后就对着手机屏幕瞪眼睛，仿佛我小叔叔真在他面前似的。
“爸，我没买到车票，只能过了年再回家。”
“回来干什么，谁让你回来了？”
“爸，大过年的我总得给祖宗磕个头吧。”
“等你把你爹气死了，你再回来磕头吧！”我爸赶紧在一旁劝，“爸，树枝给你打电话呢，你好好跟他说话。”我妈也在一旁劝，说什么小叔也不容易，大过年的一家人别说伤心话。大过年的，这四个字真是万用的。
“大哥，你快帮我劝劝爸。”电话里传来小叔的声音，我爸向我爷要手机，要了一下我爷没给，还是瞪着我叔。我爸只能作罢，手机没拿在手里，但是说话还是能听见的。“树枝，你在那好吗?”
“挺好的哥。”
“明年烟烟就毕业了，你不回来看看呐，一起去参加毕业典礼呐？烟烟可是最喜欢你这个叔叔了。”
“那我肯定得回去，你放心吧哥。”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我爷爷转头看我，“不去BJ啦?”
这。。。。。。我也没说我要去BJ啊，都是你跟人比嘴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把话题往我叔身上引，幸好我叔足够能吸引我爷爷的注意，我爷爷看了我几眼就又去骂我叔去了，我叔也不恼，于是就出现了很无聊的对话——
“爸。”
“你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爸。”
“说了别叫我爸。”
“爹。”
“我不是你爹。”
。。。。。。
还是我奶奶夺过了手机，打了我爷爷一下，跟我叔说“他上年纪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买到车票了就赶紧回来，对了，你有钱没啊，妈给你打点钱呐？”
“不用钱妈，我都多大了你还给我钱，我一年到头还能没攒点钱嘛，你放心吧，等我干完这阵活就回家了。”
“那就好，那就好。”最后还是我小叔挂了电话，我奶奶念念叨叨的一直不挂电话。
挂了电话，我小叔给我转账6000，我没敢要，幸好我叔说托我手把钱折现给我爷奶5000，剩的1000是给我的零花钱。
“爷爷，我叔给我压岁钱了，我收不收啊？”
“收，为什么不收，不给也得管他要。”我爷爷提起我叔就跟个外人似的，一点儿不跟他客气。
“那我收了啊。”我点击了领取。“哎呀，这怎么这么多呀，还有我叔给你和奶奶的5000块钱孝顺钱也在我钱包里了，等我去银行给你们变现吧。”
“给他，我们不要他的钱。”
“可是这在钱包里掏不出来了，收了不能退了呀，等我给你买了手机，把这个存到你的手机里，你再给他才行。”我这个毫无逻辑漏洞百出的话也就是哄哄我爷爷这个不懂手机的老人家，他果然不说退给我叔的话了。
我爸虽然很想喝酒，但是一年不喝了，突然喝有点断层是难免的，没喝半斤就醉的回去睡了。他们都走了，我爷爷拉着我不让走非让我陪他喝点。我俩又喝了不到一瓶，我也没敢让他喝的很多，我都是抢着喝的，他喝醉了的时候，我喝急了也有点晕乎了。
我爷爷抱着我，老泪纵横的都蹭到我的衣服上，他抱着我这个铠甲，说“好孩子，咱不去BJ了，咱不去BJ了，BJ太远了，咱不去BJ了啊，好孩子咱不去BJ了。。。。。。”
“嗯，不去BJ，咱们都不去BJ，我不去你放心吧，不去BJ。。。。。。”我抱着他哄着他，还是我奶奶听见哭声过来把他拉起来拉回屋了，“你这个死老头子，刚凶完儿子现在又来吓孙女，你把孩子吓到怎么办，人家BJ招你惹你了，孩子想去BJ就让孩子去，你个老头什么都不懂，你还瞎指挥。。。。。。”我奶奶都回卧室了还在教训他，中间夹杂着我爷爷的反抗，“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你懂吗？。。。。。。”但是没一会儿就听见他的鼾声，今天他是真的醉了。
我摇一摇瓶子，还有点儿，我倒出来倒了半杯，配了两口菜喝了。原来软肋也好，铠甲也好，都是我爷爷生命的一部分，割舍不掉的一部分。我们都是他的家人，这次和大过年的四个字无关，一天是，一辈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