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秘密档案·初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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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危机

“封卷!”清晨,刚来到自己的官署,夏言宽第一时间召集所有吏员,下令道。

十来位文吏、书吏、刑吏、典吏、都吏齐齐惊诧莫名地抬起头来。他们为这个案子已经努力了很长时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眼看着就要接近尾声了,新来的监察御史一句话就要前功尽弃?

担心这位新来的御史还不知内情,资历最老的刑吏老黄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个案子是佥都御史左大人亲自抓的,是不是要打声招呼——”

“你们是为我干活的。”夏言宽淡淡道。

刑吏老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夏言宽说的没错,他们十几位文吏、书吏、刑吏、典吏、都吏,都是夏言宽的属官,因为御史们有着繁重到难以想象的海量文书任务,如果手下不配备众多吏员进行协助,御史必然会被淹没在卷宗之中。

尽管都察院会经常联合多位御史集体行动,言官之间也经常联合行动,但即使是七品监察御史,也可以独立办案,手下的吏员队伍只为这位监察御史服务,他们要查什么案子、怎么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即使是都察院最高长官也不便干涉。

但是,老黄仍然感觉到一阵阵心悸。这个案子是三年前开始的,前任监察御史张御帆开始调查,克服了巨大的阻力、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搜集了大量证据,才终于把卷宗呈交到佥都御史左向融面前。半年前,张御帆因过度劳累而卧病不起,而这位京城著名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夏言宽突然调了过来接替张御帆。幸亏这家伙似乎只是把都察院当成了踏脚石,很少呆在官署,也从来不发号施令,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今天夏言宽第一次下令,就是让他们“封卷”。这到底是夏言宽突发奇想的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呢?

“封卷之后,我们手头上的卷宗怎么处理?”老黄想了想,问道。

“整理好之后,交给我销毁。”夏言宽断然道。

“但是这个案子已经有其他几位御史参与进来了,有些卷宗已经借了出去,有些卷宗是借来的。”老黄解释道。

“罗列清单,借来的,还回去。借出去的,要回来。”

“以什么理由?”

“我的命令。”夏言宽冷冷道,“封卷的同时,也下达封口令。谁敢泄露一个字出去,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吏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年轻的书吏詹晗高声问道:“敢问夏大人,为何突然中止这个案子?张御史就是为这个案子病倒的,我们怎么能辜负他的一腔热血?”

“我们是为大明办案子,不是为某个人。”夏言宽森然道,“你们是都察院的吏员,不是张御史的吏员。”

吏员们都低下了头,只有詹晗忍不住还想辩驳,却被老黄从身后拉了一把,终究还是面红耳赤地忍了下来。但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冒出的怒火怎么都无法掩饰。

夏言宽瞥了一眼众人,就当没看见詹晗的不满,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中止这个案子的原因,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今天得到了可靠消息,这个案子的关键情报已经泄露,继续调查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只会打草惊蛇。”

“可是,张大人——”詹晗哽咽地说道。

“据我所知,泄露的情报是只有我们这里掌握的,所以——”夏言宽目光炯炯地盯着吏员们的脸,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们,铿锵有力地说道,“内奸就是你们中的一个。”

吏员们都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夏言宽,又惊疑不定地互相打量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不能离京,不能告假,最好除了呆在都察院,就到家里睡觉,探亲访友都不要去。”夏言宽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但吏员们的心都坠入了谷底,“案子可以不办,但内奸必须找到。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没查出来内奸,所有人都要滚蛋。所以,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如果你们注意到身边的同僚有任何可疑的情况,请告诉我,请记住,这是保全你们自己的唯一办法。”

吏员们都深深吸气,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搅得心神不宁,打量同僚的眼神也更意味深长了。

将所有人的表情和眼神尽收眼底,夏言宽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开始,封卷,行动。”

吏员们急急忙忙行动起来,甚至詹晗不小心跌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去扶,詹晗从地上爬起来,瞥了一眼右手小臂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他咬着牙,只是用白布包扎了几圈,没多说一句话,马上跑去自己长桌上端起厚厚的卷宗。

夏言宽完全不理会官署的混乱,径直回到监察御史的独间,关上门,目光呆滞地发着愣。此刻,他心乱如麻,自己已经遭遇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危机。

昨晚对事情的发展有些疑惑,马上通过在工部的人脉进行了调查,此刻夏言宽已有六分把握,佥都御史左相融委托他传达出去的东西,并不是所谓的诱敌之计,而是关键的供词!也就是说,都察院正在查办的重要案子,从自己手上泄密了。

一夜未眠的夏言宽痛苦地闭上眼睛,二三十天后,在朝堂之上,十一位御史联名参奏工部侍郎兰舫贪墨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耗时三年的调查,搜集的所有证据居然被当场驳回,证人纷纷翻供,面对圣上和文武百官如此啪啪打脸,场面会何等尴尬?掌管都察院的都御史又会何等震怒?任谁都知道有内奸泄密,而自己这位刚刚加入的新人几乎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更糟的是,自己偏偏亲手把情报交给了被调查人,根本无法证明清白。

向来洁身自好的左向融为什么会叛变?为什么选中了自己作为陷害对象?这些,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在目前所有证据都可能被推翻的情况下,尽快找到新的线索、新的证据,不让兰舫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自己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此前为了避嫌,也是为了不冒功,夏言宽选择了不介入、不干涉,但现在他已经卷入了漩涡,自然无法再置身事外。但眼下第一要务就是尽快掌握局势,他初来乍到,根本不了解手下这群吏员,不知道谁值得信任,只能一概排除。于是动用监察御史的特权,以查“内奸”的名义下达封口令和封卷,把水搅浑,让内部人人自危,让左相融麻痹大意,从而隐瞒自己的真正意图。

但严格保密的同时,夏言宽也变得孤立无援了。他要在短时间内将海量的相关卷宗文书读完,并找出三年多来一百多人都没有找到的线索,进而查到无可辩驳的证据,却又谈何容易!

一叠叠的卷宗文书陆陆续续搬了进来,将小半个空旷的监察御史房填满。夏言宽稍稍估计了一下,即使自己不眠不休地阅读,从头到尾看完一遍需要太长时间。夏言宽不是不能沉下心来读,三甲进士这点坐冷板凳功底怎么可能没有?但现实是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

刚耐起性子翻了几页,夏言宽就将卷宗丢到一旁,站起身来,右手摸着下巴,焦虑不安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看卷宗这条路注定是徒劳的,他必须要找到一位值得信任的知情人了解案情。可是最信任的老师左向融已经背叛了自己,而老黄、詹晗这些文吏,级别太低,很容易被更高层的人操纵。至于联合参奏的其他七位御史,夏言宽都不熟,但按照他对左向融的了解,这当中定有左的亲信。任何试探都有可能引起左向融的疑心,从而让他唯一的优势遗失殆尽,如果发生正面冲突,他不认为自己是位高权重的左相融之对手。

“不!其实有一个人,既深知内情,也肯定没有被收买!”夏言宽的目光落在一份文书上,蓦然一亮,上面赫然写着“张御帆”三个字。

张御帆——前任监察御史、工部侍郎兰舫营私舞弊案的真正发起人、卧榻在床有半年之久的病人,是最了解案情之一又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唯一的问题是,张御帆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能不能顺利与自己交流。

时间紧迫,夏言宽也顾不得唐突,打听到张府地址就直接坐着轿子过去。事先他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张御帆出生江浙书香世家,却并非官宦门第,家境一般,虽然在京城买了房子,但生活得并不宽裕。中进士三甲,先后在吏部、都察院历练,只是为人愚直,不为同僚所喜,但办事能力还是得到一致认可。

张府地处偏僻的东郊,背靠灵山,宏大而浩瀚,一座小宅独门独院,门前种着几颗竹树,别有一番幽静的滋味。夏言宽敲开黑漆的大门,向一脸苦相的木讷老仆人递上了拜帖。老仆人进去没多久,一位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跑了出来,自我介绍是张御帆的弟弟张遇荥。

站在门口,张遇荥冷淡地拱手道:“夏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教?”

“我想要拜会一下张大人,不知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夏言宽也不以为意,只是问道。

“夏大人好意我们心领了,”张遇荥摇头叹道,“可惜家兄卧病不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无法接待。大夫说,要保证绝对安静,不宜打扰。只是,家兄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大夫有说过张大人患的是什么病吗?”

“并没有。”张遇荥黯然道,“半年来,前前后后已经换过七八位北京城有名的大夫,说法都不一样。”

“不知可否让老夫试上一试?”跟随夏言宽站在一起的,一位背着巨大药箱的青衣老者捻着胡须,老气横秋地说道。

“这位是——”张遇荥疑惑地问道。

“老夫宁立臣。”青衣老者淡淡道。

“宁老先生是太医院的太医,专攻大方脉。如果宁老先生还治不好张大人的怪病,那当今世上无人能治了。”夏言宽微笑着说道。

“当朝御医?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张遇荥先是一惊,继而狂喜,连忙深深鞠躬,诚惶诚恐地请夏言宽和宁立臣进屋。

两人踏进了前厅,张遇荥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夏言宽的背影。半年来,他曾多次去过太医院,却连一位医官都请不动,实在不知同为监察御史的夏言宽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请动御医为之跑腿,心下宽慰之时也不免担忧,毕竟夏言宽此次来访,定然另有目的。只是,现在救人要紧,其他也顾不上了。

进入内厢房后,张御帆已经昏迷过去,只有一位乡下妇女在伺候,宁立臣坐在床边伸出手来把脉,摸了摸额头,捏了捏穴位,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幅银针来,却没有施针,而是拿眼睛去看夏言宽。

夏言宽自然知道,宁立臣这施针是家传手艺,不容外人窥视的,于是支开妇人,拉着张遇荥回到大厅。两人都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约摸过去了半个时辰,宁立臣背着药箱出来,脸上一脸凝重。

“家兄怎么样?”张遇荥连忙站起来,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还好。”宁立臣谨慎地说道,“是劳累过度引起的慢性病,现在病已经深入五腹六脏,愈发严重,非常棘手。”

“有救吗?”张遇荥急切地问道。

“有!”宁立臣肯定地说道,“我先开个方,记得要到惠民药局找杜老儿抓药,他一看便知,吃上一月,应该有所好转,到时候我再来一趟复查。这病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想要去除病根,最好不要继续留在京城了,回江浙老家去养上三五年,细心调养,方能彻底痊愈。”

张遇荥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断然道:“只要家兄病情稳定下来,就立刻护送家兄回乡!”

“好!如此甚好!”宁立臣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必定竭尽全力确保张大人安然无恙。”

“多谢宁老先生了!”张遇荥拱手感激地说道。

“宁老先生!”夏言宽拱手道,“我有些事情还要问一下张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宁立臣微微思考片刻,说道:“可以对脑部穴位施针,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张大人便可短暂清醒,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不过他的身子很虚弱,不能说太久的话。”

“我只要问几句话就行了,不知道能否答应?”夏言宽诚挚地看向张遇荥,毕竟只有他才能决定。

张遇荥苦笑了一下,他完全不想这么做,但夏言宽送上了天大的人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再加上宁老先生亲自出手还是有保证的,只能微笑着说道:“当然,宁老先生、夏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