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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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胜利和王大河

王小北越来越思念爷爷王老根了。王小北的思念往往在夜晚,尤其是今天这样一个凉飕飕的夜晚,他的思念就更加浓烈了。王小北来县城三天了,可他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叫陈胜利的人。爷爷可没说清楚,陈胜利是男的还是女的,胖的还是瘦的,高的还是矮的,多大年纪,哪里人。爷爷只是说,陈胜利在县城的一户富人家里当教书先生,生活过得蛮好的。

这三天里,王小北敲了许多户富人家的门,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赶出来,稍好一些的,还会给个白面馒头。王小北每次拿到白面馒头都会开心得蹦起来,白面馒头又香又软,嚼起来甜甜的。要知道,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过年,王小北都吃不上这样香甜软糯的白面馒头。王小北有时也会想,要是这个叫陈胜利的人是个做白面馒头的该有多好呀。

今天,王小北没有吃上白面馒头,他什么都没吃上。夜深了,王小北没有地方睡觉,昨天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破庙,被一大群乞丐霸占了。王小北又累又饿又渴,冰凉的河水至少让他解决了其中一样。王小北趴在岸边喝水,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河水是可以这么冷的,每一口水都像是一个冰溜子。他不敢多喝,怕自己也会变成冰人,要真成了冰人,还怎么去找陈胜利,更别说去找红军了。

王小北是猫在桥下睡着的,一整晚都在打战。1934年秋天的最后一个日头升上来了,光照到王小北的身上,像是在和他说着道别的话。王小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把自己都吓得一哆嗦。细小的粉尘暴露在阳光里,王小北闻到了一股古老的气味。紧接着,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明天就是立冬了,王小北游荡在县城的街道,听旁人讲立冬要准备什么,需要吃什么。王小北扑哧笑出声,他不晓得立冬是什么日子,但要说到吃什么,那当然是白面馒头啦。王小北不停地打着喷嚏,昨晚上他就想明白了,要是今天再找不到陈胜利就不找了,直接找红军去。

“斗它斗它!”

“你上啊,咬啊!”

“咬,咬……”

一群孩子围在集市的角落里,不时哄闹着。

王小北挤了进去,他看到有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斗蛐蛐呢。两只蛐蛐互相撕咬着,但这个时节的蛐蛐已经退去了勇猛,所以场面不太激烈,以至于所有人都在叫“咬啊,咬啊”。

王小北本来想要叫好的,没想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比在桥洞下打的还要响亮。王小北的喷嚏不仅把孩子们吓了一跳,就连蛐蛐都给吓得跳走了。

蛐蛐的主人穿着很得体,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孩子,他把装蛐蛐的空笼子递到王小北面前,说:“你赔我的蛐蛐,我那只蛐蛐可是‘常胜将军’呢。”

王小北说:“我给你抓回来。”

还没等人家答复,王小北又说:“我给你抓回来,你要请我吃白面馒头的。”

王小北跑来跳去,活脱脱像一只兔子。他自己都想不到,一天半没吃东西,而且还感冒着,竟然能有这么好的体力。蛐蛐实在是太会跳了,比像兔子的王小北还会跳。不过,让王小北更没想到的是,蛐蛐竟然往回跳了,自己一不留神,右脚正好踩在了蛐蛐的背脊上。

王小北听到了“叽”的一声。

他有些手足无措,转头对蛐蛐的主人说:“蛐蛐我给你抓到了。”

“你这个人身体素质蛮强的。”蛐蛐的主人满面春风地说。

“不过是死的,你还要吗?”王小北捧起了被踩得一塌糊涂的蛐蛐。他忽然觉得,蛐蛐的死彻底断了自己对白面馒头最后的幻想。

蛐蛐的主人一把拍掉了王小北手里的死蛐蛐,他正要王小北赔一只新蛐蛐,王小北却在他眼前倒下去了。王小北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在他旁边,是一动也不动的蛐蛐。

“林见鹿杀人啦!”

“林见鹿把人拍死啦!”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嘴里都叫嚷着“林见鹿杀人了”。林见鹿吓得瘫在地上,泪珠儿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拍一下人就会死了。林见鹿想,自己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也吃不到冬至的汤圆了。

林见鹿家的教书先生赶来时,林见鹿正在仰天长叹:“古人云,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我得偿命了。”

那个教书先生俯身查看王小北的情况,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搏,发现他只是昏倒了。

“别叹了,是昏了,不是死了。”

林见鹿似乎是说了一大堆的话,似乎还手舞足蹈了,教书先生都没有听仔细也没有看仔细,他的目光全在王小北腰间系着的那把唢呐上。

林见鹿家的教书先生,就是王小北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的陈胜利。陈胜利抱起了王小北,他只对林见鹿说了两个字:“回家。”

王小北一口气吃了四个白面馒头,他还吃了一碗阳春面。当王小北狼吞虎咽的时候,林见鹿想给王小北说一说吃饭的礼节。王小北可不管这些,他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尽,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

王小北是边吃边打量陈胜利这个人的,他年纪不大,身材魁梧,一点都不像别人说的,教书先生都是白头发白胡子的。

“你叫唢呐?”陈胜利抚摸着王小北取下来的唢呐,声音柔和地问道。

“王唢呐。”王小北摸了摸肚子,这可是他十二年来头一回吃得这么好,还吃得这么尽兴呀。他对父母的印象很浅,他一直都跟着爷爷王老根,王老根可没能耐做白面馒头,只能是番薯、土豆、芋头轮番转。他想,陈胜利这个人也蛮好,虽然不是卖白面馒头的,但是他的白面馒头倒是管够。

陈胜利抱住了王小北,说:“唢呐,你吃苦了。”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圈是红的。

王小北在他的怀里没有挣扎,他可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抱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陈胜利像是自己的父亲。而此时,王小北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鼻涕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全都沾在了陈胜利的衣服上。王小北用力一吸,鼻涕就又跑回鼻子里了。三个人都笑了,他们笑得很大声。

王小北的父亲王大河是王老根唯一的儿子。王老根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送儿子去参加红军的。王大河成了一名光荣的司号员,每一次参加战斗,他都会把军号吹得震天响。陈胜利是王大河的战友,他们也是同一年当的兵。他们分在了同一个班,平日里,陈胜利就爱听王大河吹唢呐。那一年,桃花开得很茂盛,王大河对陈胜利说:“等不打仗了,就带你去我家乡看野菊花,那才叫好看。”

陈胜利没有等来不打仗,他先等来的是王大河牺牲的消息。王大河是在吹冲锋号的时候牺牲的,他的眉心中了一颗子弹。他是在野菊花开的秋季倒下去的。陈胜利从他身旁奔离,他挥舞着手里的刺刀,一下又一下。他说:“王大河,你看到了吗,我们快胜利了,我能和你去看野菊花了。”

王大河什么也听不见了。

后来陈胜利把军号交给了团长,那是部队的东西。但是他把唢呐捡了回来,交到了王老根的手上。那天下午,王小北去山坡上采野菊花了。王老根指着山坡,神情黯然地说:“那些就是野菊花,那个就是王大河的儿子。”

陈胜利终于还是看到了野菊花,他在一阵秋风里离开,他说:“王大河说得没错,野菊花真好看。”在他身后,王老根把唢呐也吹得震天响。

那年秋天,野菊花开得特别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