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雪灾
雪仍在继续下着，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明明是处在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夏季，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明明此时正处于正午时分，奈何整座城池却宛若夜晚即将来临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夏日飞雪，白昼转变为黑夜的异象，必然会伴随着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雪下得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开始有积雪的出现，最先落下的雪花毫无意外地被地表的余温炙烤成了一滩滩积水，但是雪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和地表吸收的热量却有它的极限，在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雪花取得了胜利。
蓬松的雪花开始堆积，最先融化的雪水也有再次凝结成冰的趋势，而城中的树早已被积雪覆盖，看不清眉眼了，大多数树不堪积雪的沉重负担，痛苦地弯下了腰，如同一位不经操劳的老人，而城中少有的松树身姿则依旧挺拔，不惧凛凛寒气，不惧积雪欺凌。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城中中的人们早已没有了暑气被驱散时的兴奋和喜悦，看着地上的积雪逐渐没过门槛，看着房檐上的冰锥逐渐变大，没有谁再能够笑出来了，包括那些没心没肺的半大小子。
城中的人家早就烧起了火炉，穿起了厚厚的棉袄，就算这样，他们依旧围在火炉边上，不停地打着寒颤。
没办法，习惯了夏日酷热的他们，身体还没有为这突然降临的严寒做好准备，尽管炉火烧得旺盛，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继续向火炉中添加着柴火和石炭，企图让自己感到更温暖一些，尽管前胸已经被烤得通红，但是后背传来的透心凉意仍然让他们拼命地将自己的胸膛像炉火更靠近一些，顾不得胸口是否会被烫伤，他们只想将这股彻骨的寒意驱散。
这还是条件好的人家，有足够的柴火和石炭，有足够厚实暖和的棉袄，至于家境稍差或者更为平凡的人家，那可真算是遭了殃了。
对于他们来说，每日的饭食都需要他们当日用劳动去换取，说是家无余粮也不为过，更别提烧火用的柴火，和更为珍贵的石炭了。
更有甚者，早就破旧不堪的房子，终究还是不堪积雪的沉重负担，屋顶在主人家绝望的眼神中垮了下来，将穿着单衣瑟瑟发抖的主人家掩埋了。
或许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的眼神中是带着笑意的，对于受够了生活苦难的他，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地上演，不仅仅是在青锋城这一带，受灾的地区已经扩大至整个青锋领，因为在人们毫无察觉之时，他们头顶的那朵黑云也在慢慢变大。
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一场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就在悄无声息之间剥夺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这还不算人们来不及保护的家畜家禽。
按照大元的习俗，如果有人离世了，他的晚辈家人向街坊邻居们奔走相告是应有之事，可是这一次不同，尽管人们知道这次受灾的人一定很多，因此死亡的人也一定很多，但是整座城池都是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也是，危难就在眼前，而自己连自保的做不到，谈什么为长辈吊唁呢？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啊！
素白的积雪仿佛就是青锋城佩戴的孝布，沉痛哀悼着在此次劫难中逝去的人。
所幸，李铁匠家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惨事。
在清点过人数之后，李铁匠敏锐地发现雪似乎越下越大，于是他果断地让翠花生火，而自己则将储存起来的柴火和石炭尽可能多地搬到有火炉的房间，又将昏睡中的明心背到这间屋子，放下明心之后，又火急火燎地去收拾自己的厚衣服以及被褥，
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将自己的厚衣服拿过来御寒，顺便再抱过几床被褥，既然不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雪究竟何时才会停止，那么多做一些准备也是极好的。
做好了所有准备之后，四个人就挤在火炉边上，三张脸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沉重。
本就不算宽阔的房间突然之间被塞进了如此多的东西，尤其是柴火和石炭，更是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李铁匠抱过来的几床被褥被环铺在火炉旁边的地上，一大堆厚衣服被他丢在一角，每个人都穿得厚厚的，就连仍然在昏睡中的明心也被淹没在了棉袄和被褥之下，二者的重量似乎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或许是房间小的原故，随着炉火的逐渐旺盛，众人身上那股如坠冰窖的寒意逐渐消褪，室内温暖如春。
坐在厚厚被褥之上的李铁匠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明心，他此时已经察觉到了明心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昏睡也没有这么个昏睡法，自己背着他一路狂奔，如此剧烈的颠簸之下，再怎么大的瞌睡也应该醒了吧？可是明心恍若无觉，依旧睡得香甜。
看样子应该是昏迷过去了。
李铁匠心中有了计较，虽然不知道明心是因何原因昏迷过去的，但是看他的气色如常，呼吸均匀，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李铁匠这才放下心，朝着一旁同样一脸担忧的翠花和小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明心的情况并不打紧。
众人相顾无言，均是望着窗外不断坠落的雪花有些出神，个自思量着自己的事。
雪一直下，除了坠落的雪花似乎愈发大片之外，天色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仍然是昼夜交替之时的昏暗模样。
尽管人们赖以记时的天色并没有变化，但是时间的流逝却是真实存在的，不知道三人盯着窗外发了多久的呆，但是饥饿之感却如约而至。
他们的饭点是固定的，无论有再重要的事也不会耽误吃饭，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不填饱肚子，哪来的精力去办自己的事？
小紫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随即似乎引发了连锁反应一般，李铁匠和翠花的肚中也各自传来不同的声响，尽管声音不同，但它们表达的意思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到饭点了，该开饭了！
面对雪灾，除了有一炉旺盛的炉火，一身厚实而温暖的衣裳，充足的燃料，还需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
哪怕李铁匠二人有面对雪灾的经验，但是事发突然，哪容得他多做准备？夏季本就是粮食最不容易存储的一个季节，故而他们也并未在家中存有多少粮食，只有两缸大米和半袋面粉，以及少许的蔬菜瓜果。
李铁匠将这些全都搬到了他们取暖的那个房间，但是看着这些粮食他有些发愁：撑不了多久啊！
哪怕再省吃俭用，这些粮食也仅仅够他们吃一个月，这还是在顿顿喝稀粥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吃上一两顿干饭，那么这个时间将会大大缩短。
两缸大米听上去挺多，但是大元所用的米缸统一都只能装八斗米，而一个成年的壮汉每顿饭二斤不在话下，这还不算配佐的蔬菜和肉类，如果单论饭量的话，还要更多。
李铁匠将口中的苦涩吞了下去，随即拿过一个罐子让翠花开始熬粥，不管怎么样，日子毕竟还要过下去，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老天爷真就不给自己一家人活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同李铁匠这里一般的场景，在整个青锋领中接二连三地上演着，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雪灾的来临，开始了自己艰难的抗灾之旅。
朝廷？自然是有的。
但是此时官府的人都自顾不暇，哪能顾得上他们的职责呢？无论何时何地，人们在遭遇事情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利益，这无可厚非，不因为他的职业而有所改变。
尽管官府存在的责任之一，便是在百姓遭遇无法抵抗的灾害之时出手援助。但是这一切却都是建立在安抚能力充足的情况下的，像现在这般，无数的积雪将一栋栋房屋分隔开来，每一栋房屋便是一个单独的世界，世界与世界之间是很难相通的。
如果本地的官府首脑不作为，只顾着爱惜自己的性命，百姓们也认了，毕竟几十年前的前朝官员也是这么做的，他们都是官，做法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就算当官的有责任心，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履行自己的职责，毕竟他们也被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想要在原本熟悉的城市之中前进一步，都需要在深深的积雪中费劲力气地开掘出一条道路才行。
想要等到来自官府的救援，至少也是数日之后的事，这还是他们的支援到达靠近官府府邸所在的民居所需要的时间，更为偏远的地方需要的时间还要更久。
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件事，所以只从他们意识到雪灾降临的那一刹那开始，他们就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明白，只有依靠自己充足的准备以及顽强的求生意志，才能在如此严酷的条件之下生存下去。
雪已成灾。
刹那间，酷暑转变为严冬。
雪灾让青锋领平静了下来，可是平静的外表之下却隐藏着不知多少的汹涌暗潮。
即将到来的风暴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这短暂的平静只为来日的波涛汹涌！
而明心依旧在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