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六月飞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原本还是阳光明媚的青锋城，转瞬之间，天空之上就布满了阴云，没有风，太阳的余温继续炙烤着大地，整个青锋城如同一个铜炉一般酷热难耐，而城中的人则像一条条等待锻打的金属块，不知道即将化作巨锤的风雨何时来临。

云越来越黑了，似乎嬉笑多日的老天爷终于收敛起了笑容，露出了一副古板的模样，黝黑的容貌下面是他蕴藏于心底的雷霆之怒。

青锋城中的居民陡然发现，天暗了下来，似乎自己一眨眼间就跳过了数个时辰的光景，虽然这个想法不太现实，但是他们瞅瞅头顶那朵积攒着自己愤怒的黑云，却实在联想不到其他了，仅仅是下个雨能将整片天地弄得如同傍晚时分一样吗？

不单单是他们，就连无数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奇人异士也不相信。

就在黑云聚拢的那一瞬间，中原大地上无数座名山之中，数不清的目光投向了大小灵山这一带，能力稍低之人只能隐约感知到在大小灵山这一带有不平凡的事即将发生，而能力更高一筹的人则能准确定位到青锋城，他们或是面露悲苦之色，或是疑问不解，或是蹙眉沉吟，他们知道这里会有大事发生，但是此事是好是坏，对天下大势有何影响，他们无从而知。

尽管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可以与天地交流，通过感知天地间的元素流向而判断某地发生了某事，这件事是好是坏，对自己本身是否有影响。

但是这一次，他们惯用的手段失效了。

如果说天地间诞生一个如同他们这般存在的修士而引起的元素乱流比作凌汛，那么此次他们所感知到的元素乱流则是海啸，凌汛最多只是祸害一方，而海啸则是真正可以覆灭一个国家，灭亡一个种族的巨大灾难。

尽管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无法判断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究竟如何，但是他们还是打起了一万分的小心，毕竟在这般天地剧变之下，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这些人或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山野老农，或是手持鱼竿，垂钓于某个不可知水潭的渔夫，或是留有三缕长须，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虽然他们的外貌不同，信仰不同，为人处事的作风也不同，但是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件事：派自己的弟子入世调查。

如同他们这般实力的人自然不可轻动，如果他们不是山野散人的话，那么无一不是自家宗门之中的顶梁柱，他们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宗门的实力地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轻易出手，甚至连是否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也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毕竟，他们的影响太过巨大。

他们绝大部分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上个时代，或者是更为久远的时期所留存下来的古老存在。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豪门大宗，世家天朝的底蕴所在。

既然是底蕴，那他们的存在就绝对不可以让他人轻易知晓，以至于察觉到这般天地剧变之后，他们都没有亲自前往查探，而是挑选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或者宗门之中当代弟子之中的翘楚，赐予他们珍贵的法宝，吩咐下任务。

自家宗门有杰出弟子的还好，而对于那些先贤犹在，宗门却再也不复当年辉煌的人来说，对于这件事如何抉择，就如同一根深深扎在他心头的刺，不拔，则有性命之危，宗门倾覆或在眨眼之间，自己将成为千古罪人。拔，在一切都未知之下，风险实在太大，或许任由这根刺扎在心头，自己最终还是会死去，但是至少还可以拖着残躯苟延残喘下去，只要自己还活着，宗门还存在，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进退维谷。

这个天下终究不是他们的时代了，后继无人是一个宗门最大的悲哀。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决定，不顾自己的安危前去打探情况，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也是无奈之举，为了宗门的延续，他们不得不火中取栗。

相对于他们，山野闲人则要舒心得多，想去便去，想回便回，他们本就孤身一人，最多有二三弟子在身旁，无论天下风云如何之诡谲，他们有自信在乱世之中护住自己和弟子的安全。

他们本就是因为不愿自己被宗门后代所束缚才选择当散人的，所为的便是一个自由，一个随心所欲，否则，当宗门的太上长老，享受着大把的资源，岂不快活？

这一类人所做的决定就可谓随心所欲了，或是吩咐弟子两句就让他随机应变，不强求机缘，只是想让他增长一番见识。

而势利点的则是告诫弟子机缘第一，如果待会对自己有利的机缘，将会赏赐他什么什么宝物，反正就是画一个大大的饼，自己准备坐享其成。

也有不放心自己弟子安危偷偷跟在弟子后面的，也有孤身一人前往的，总之，在这一瞬间，青锋城成为了中原大地当之无愧的中心之地。

老佛自然也感知到了这一切，不过他只是瞥了一眼青锋城的方向，淡淡地说了句“开始了吗？”，就又闭上眼敲打自己的木鱼了，似乎这即将席卷天下的浪潮和自己毫无瓜葛一般。

老佛的淡然让他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师父没有指令，那么他们便不能随意行动，尽管他们已经心痒难耐了。

天下骚乱了起来，但是处于风暴中心的青锋城却显得颇为平静，悬浮在天空之中的云愈发黑了，渐渐地刮起了一丝风，带着沁入骨髓的寒冷，仿佛这是来自九幽地狱的黄泉阴风。

风在慢慢增大，人们起初沉浸于它的清凉，感谢它驱走了夏日的炎热，但是此刻，风刮到人的脸上就如同刀割一般，让人疼痛难忍。

城中的居民如同鸟兽惊散一般，无论是在干活还是闲聊的人都迅速跑回了自己的家中，紧闭门窗，生起了一炉旺盛的火以来抵御寒冷。

这一天注定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天，无论是令人感到无比压抑的巨大黑云，还是这古怪的寒风，这些都注定会被记载于史册当中。

人们一直以为六月飞雪只存在于传说或者故事之中，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因为，真的下雪了。

此时正踩到了夏季的尾巴，尽管不如三伏天的时候炎热，但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让老天飘起雪花吧？

在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那如同刀子一般的风就已经停了，不再吹得窗棂和门缝呜呜作响。

调皮的孩子察觉到似乎听了，于是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只露出一只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随即，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缓缓坠落，如同柳絮一般。

“下雪啦！”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在青锋城内炸响，孩童们的声音中带着浓厚的惊喜之意。

大人们不相信，认为是自己的孩子在说谎，于是将他提起来横放在膝上，奔着屁股就是一顿乱揍，一为他不诚实，二为他居然对自己说谎。

孩子的父亲揍得起劲，孩子的哭喊声凄厉无比，连连向自己的母亲求救，可是连往日温婉的母亲也不理会他们，只是帮孩子擦了擦眼泪，告诉他们下次可不能说谎了。

从头到尾，作为父母的他们根本没有向外面看一眼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六月飞雪根本就是用来糊弄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生，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在骗自己，该揍。

可是随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惊叫声响起，父亲揍孩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与孩子的母亲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均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没有了手掌与屁股相撞的清脆响声，孩子的哭声显得愈发凄厉了。

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是说谎，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这么说总该有这回事了吧？

父母是最容易被“众口一词”这个现象所影响的。

安抚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夫妻二人惊疑不定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两双眼睛被外界的寒气吹得泪眼婆娑，随即被满院落的“柳絮”给惊艳到了。

“真下雪了！”二人一同惊呼，有些兴奋，觉得自己遇上了这样千古难遇的事真是幸运，随即又为自己冤枉孩子的事感到愧疚。

没有了如刀割面的寒风，不少人家壮着胆子站到了庭院当中欣赏着这难得的“六月飞雪”。

李铁匠在明心的房间里看到呼呼大睡的明心之后才松了口气，尽管他知道明心一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他毕竟是一个和尚，但是在感受到风的凛冽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明心起来。

通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将这个偶尔有些不着调的和尚真正当做了自己孩子。

甚至好几次他都觉得明心的模样似乎越来越像自己了，当然，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已经开始放下自己的心结了，李修缘的空缺由明心来填补也不错，他觉得修炼更为重要，那就做他想要做的事吧，自己和妻子两个老家伙有一个可爱的闺女，现在又有了一个亲如儿子的干侄子，自己还要奢求什么呢？

修炼吧，至少俺老李家也出了个仙苗呢。

尽管仍然有些心酸，但是李铁匠还是开朗了许多。

人一开朗干劲就足。

他的心结快解开了。

他打磨的剑胚快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