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亲眷忧思
二伯父方入家门,尚未落座,只见二伯母便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你怎的才归?旁人收工早都到家了,咱家倒好,一个个皆归得这般迟。”
二伯母一边骂着,一边气鼓鼓地执起桌上之碗,于水缸中舀一碗冷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复又道:“我这一世,莫不是欠了你们廖家的。”
二伯父忧大伯父病体日沉,满心烦闷,对二伯母所言,压根儿未闻入耳。
二伯母睨了二伯父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更是怒从心起。她取碗盛玉米粥,又瞥二伯父一眼,心下暗忖:我说了这么多,他怎的竟无一声回应?实是奇怪。这般想着,她缓了缓气,说道:“二伯父,快来用饭,怎的一归便愁眉苦脸,是要与谁瞧这脸色?”
二伯父这才回过神来,说道:“非也,你方才所言何事?哦,对了,你说的可是容儿、莉儿她们?”
“说的便是你们,一个个皆不早些归家,好不容易归一个,还爱答不理。”
“并非如此,实是心中烦闷。”
“又怎的了?有何事但说无妨,敢情我方才骂了许久,你竟是片语未闻。”
“确实有些心事。对了,昨日听你说容儿和莉儿有了亲事?”
二伯母神色冷淡,略一思忖后道:“昨日之事,你今儿方问。是啊,有人说媒,然老大不愿去相看,哎呀,真个把我气死了。”
二伯父板起脸,说道:“哎,她年纪尚小,着什么急?凡事顺其自然便好。”
二伯母怒将碗重重一放,道:“早些嫁出,我也能省些心力。”
二伯父起身,看她一眼,道:“真不知该如何说你,不与你说了,我出去走走。”
“又欲何往?才归便又要走?”
“老婆大人,辛苦你了!”二伯父言罢,未等回应,已然迈出厨房,行至奶奶家门前。他于门口稍立片刻,强作欢颜,唤道:“红红,你在做甚?”
“我在……在玩奶奶午后与我缝的沙包呢,正试它好不好踢。”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厨房方向,高声喊道:“奶奶,奶奶,二伯父来啦!”
“好好,我乖孙女,奶奶知晓啦。国民,我正于厨房忙碌呢!”
“好嘞。”二伯父应罢,边说边入厨房,问道:“妈妈,您在忙何事?”
“煮玉米粥,切些咸菜。快进来坐坐……用过晚饭了吗?”
二伯父行至灶前,执火钳夹起一把干竹叶,送入柴灶之中,答道:“已用过了,妈妈,您去歇着,酸菜我来切如何?”
“不用,我自个儿切便好。”
“那也罢,我带孩子出去转转……晚些回来用饭,可好?”
“行啊,快去吧!孩子今儿在家闷了整日,出去走走,也长些见识。”
“好嘞,母亲您慢些!”二伯父说着,行至厨房门口,微微俯身,轻声对我道:“佳红呀,二伯父带你出去玩,可好?”
我仰首,立于厨房门口,望向正切菜的奶奶。
奶奶笑道:“快去吧!须得乖巧……听二伯父的话,晓得不?”
“晓得啦,谢谢奶奶。”说完,我便欢蹦着拉住二伯父之手,一同走出了院子。
二伯父刚走出院门,迎面走来一位邻居,那邻居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老廖,带孩子出去玩呀?”
“嗯呢……带她去看看她大伯父。张大妹子,你收工啦。”二伯父语未毕,忙转头向我道:“佳红,你可知该如何称呼?”
我奶声奶气道:“婶婶好。”
“这孩子真乖。对了,今儿去开那‘四清’运动大会,都讲了些甚?”
“一时难以言明,明日尚需续开,你去听便知。”
“那好吧,我先归家了。”
“嗯,好嘞。”言罢,我们便各自往不同方向而去。
二伯父牵我之手,一路为我讲着故事。未行多远,便见大伯母端着萝卜,正于门前树枝晾晒。她一眼瞥见我们,神色淡淡,问道:“国民,你俩欲往何处?”
“去看望大哥。”
“哦,你大哥用罢晚饭,正在床上歇着。”
“好嘞,我们先进去。佳红,快唤大伯母。”
“大伯母好。”我打过招呼,便怯生生地随二伯父走进房间。
“国民,快请坐。”大伯父见我们进来,忙招呼一声,旋即坐起,靠于床榻之上,又对我道:“佳红,你且一旁玩耍,我与你二伯父说会儿话,可好?”
我乖巧颔首,站于一旁踢起毽子……
兄弟俩遂闲聊起来。二伯父问道:“大哥,曹云金与芳儿可曾订婚?”
“定了。”
“哦,听闻曹云金年少有为,倒也不错!”大伯父正说着,忽一阵剧咳,忙取枕边手帕,拭了拭眼角与嘴角,稍作停歇后,续道:“是啊,瞧着是不错,只是不知日后他待芳儿如何。”
“哎,此乃日后之事,且看他们造化。”
“也是,只不知我能否得见他俩成婚。”
二伯父闻之,急忙离座,至床边握住大伯父之手,道:“大哥,切莫说此等丧气话,定要安心养病,好好活着才是。大哥,咱们且不提这些。”
“好,不提了,不提了。国民,你可知那张兴华队长乃阳德县所派官员,此次来咱大队,头一个便点了曹云金。我前几日还闻,曹云金又被调至别处任工作队队员,哎……年轻真好啊!”大伯父满脸欣羡地说道。
“年轻确有朝气。对了,大哥,你明日还去参会吗?”
“去,然此乃最后一次。”大伯父说着,手抚胸口,打了个哈欠。
“这是为何?”
“申请已提交了,哎,我本欲继续参与,怎奈这身子骨不允。”
“张队长应许了吗?”
“应许了。国民呀,倘若我有个万一,你定要照料好母亲与小弟留下的孩儿。”
“大哥,切莫胡思乱想,安心调养便是。”
“好、好。”
大伯父紧执二伯父之手,二人不约而同一齐望向我。
凝视片刻,二伯父瞥见床头柜上之药碗,转头问道:“大哥,药饮过了?”
“刚饮了一碗。”
“哦,那你早些安歇。大哥,我带孩子去吃饭了。”
“那好,快回去吧。”
我趋前说道:“大伯父,您好好安歇……我们回家啦,再见!”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寒风透过窗棂缝隙,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仿佛在为这略带忧愁的氛围低吟。
屋内煤油灯的光线映照着大伯父的面庞,微微泛黄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憔悴,二伯父眼中则满是担忧与关切。
院外,几株枯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树枝摇曳,似在诉说着生活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