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公子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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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衙门

大清早被公子拉起来,头痛得很。他不知道我昨晚拉着人聊了半宿,心绪不宁,根本没睡好。看看我这乌青的眼圈和苍白的脸,公子,真是没有眼力见的人。

公子坐在窗边举重若轻的模样,小小的茶盏被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

我趴在栏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唯独没有我们想见的人。

越是等,越是焦灼。

我的眼皮开始犯懒,一睁一闭,马上要合上了。

背上似乎暖融融的。

天色阴沉,并没有日光。

我疲乏地回过头,看见公子不知何时转悠到了我背后,正看着我。

我匆忙站起身,这才发现身上披了一件厚绒披风,顺着我的身子滑下去。我伸手揪住,疑惑地看着公子:“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一点声都没有。”

“七月流火,就算是白日里,也不能贪凉睡在外头。”他淡淡道,手里把玩着一个略微粗糙的木头茶宠,看形状像是只鳖。

我连声说知道了,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他问。

我打趣道:“你还真是久病成医了。”

他低下头专心地打量手中的茶宠,似乎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我还是趴回栏边,一点一点抠着砖块脱落的皮,好像闻到尘土的气息。

渐渐地,什么声音如同轰雷一般,好似在朝这快速前进。

还没反应过来呢,东街口便熙熙攘攘拥进一大批人,男女老少,场面十分壮观。扬马飞尘,空气里弥漫着类似火星子的味道。俯身往下看,眼见着那群人前还有六七个红衣伙计,脚下生风,如踏着风火轮一样追着前面的人。

我愈发好奇了,扒拉着栏杆不停张望,公子边拉着我的袖子边念叨“别掉下去了”,我伸出一只手回抓上他的手,一边答应“好好好”,头还不愿意往回转。

可下一刻,我的心就凉了半截。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脸色转变得有多快。

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如同一阵狂风,脚下快得没了影子。他把红盖头像抹布一样裹在头上,若不是飞奔起来我都见不着他的脸。

为首那个一身嫁衣,玉面红妆的人居然是谷符!

我还没来得及喊上一声,声音就被后面的人们淹没了。众人眼放精光,喜笑颜开,嘴里喊着“有人逃婚!有人逃婚!”,兴致冲冲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这是什么情况?!

“这群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插着腰气鼓鼓道。

没想到公子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茶宠鳖撂回盒中。

“要的,就是这样。”

“我得去帮忙!”我将披风搭回公子身上,却被他一把拉住:“谷符那小子有分寸,你和我在这安心等着便是。”

“这么多人,别把他压死了!”我撇撇嘴,脱开他的手,“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不等公子回话,我已像一只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随着人群逐渐散开,我终于有机会挤进前面。这一趟跑下来,我差点背过气。

谷符那小子,到底是多能跑?

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家新装的铺子。铺面不大,门头处挂着一块红布,在风中飘摇。我抬起头,牌匾处突然“哗啦”一阵,三个锦绣大字一下映入眼帘:昭云庄。

谷符站在一边,将头上的红色盖头一把扯下,顺了顺自己凌乱的毛,对着追来的伙计扯起嗓子就喊:“几位,我们的戏演完了!多谢你们陪我一场!”

接着一脸欠揍的样子拘了个礼,笑着招呼众人进去:“各位各位,误会了不是,今日只是我家铺子开张,我穿得喜庆些罢了!赶早不如赶巧,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我们家的布料别出心裁,个顶个的精致,是我们东家亲自一匹匹定下的,这不七夕了嘛,天气又愈发冷了,大家挑两匹回去裁新衣如何?今日小店新开张,给大伙儿减去两成价钱!”两片嘴皮子上上下下不停歇地念叨,口条不是一般的好。

我打眼望去,铺子中琳琅满目,丝麻锦锻应有尽有,还陈列地井井有条,一看就是湘衣姐姐的手笔。

众人满目好奇,蜂拥似的入了铺子。

那几个伙计手足无措地面面相觑,被人群撞来撞去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自己追的新娘子居然是个男子,恐怕是傻眼了吧!

我憋不住笑,溜到谷符身边:“说什么都不愿扮女装的谷大人,原来是憋着大招呢,直接当上新娘子了!”

他脸色一下发红,狠狠瞪我一眼:“你从哪冒出来的!吓死我!”

我拧过谷符的脸,细细打量:“嗯~真的挺好看的。”

“呸呸呸呸我呸!”他横起眉毛,气急败坏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脂粉,“说真的,想到要用这副模样嫁给那个糟老头子,我都恶心,更不用说宁姐姐了!”

我在一旁添油加醋:“一把年纪还求娶十多岁的姑娘,真的恬不知耻。不过你们能想到这个法子当真是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引来了,打响了招牌,又让那群人抓不着把柄,”我忍不住点头:“借东风,妙极!”

谷符神气地搓了下鼻子。

“对了,阿诺哥哥他们二人呢?”

“自然是去将王八蛋的罪行昭然于众了!”

“他们在府衙?”

“走吧,我快饿死了,看完好戏去吃饭!”

路上,一批衣着陌生的人马飞驰过街,看去的方向,正是宁府。

府衙大门紧紧关着。只能听见隐约一点声音,完全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谷符突然拉着我的手臂似一阵风飞上了屋檐。

“你怎么还会——”我愕然看着他。

“嘘!”他指指檐下,“别说话,快看。”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他们的声音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门口,几列官兵将宁棠一恭恭敬敬请进来。

“他们这是什么态度啊?跟伺候大爷似的。”我小声嘀咕,谷符摇摇头,作嫉恶如仇状:“恐怕早是串通一气,官商勾结了。”

“这琏城的府衙,真是胆大包天。”

谷符笑了声,默默地轻念了句什么。我虽有心问他,却被底下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湘衣啊,你真是太不听话了,今日不是你出嫁的日子吗?叔父找你找得好苦啊。”

“叔父,恕侄女无法同您一条心了。”宁湘衣转过头,恭敬道:“大人,民女宁湘衣状告此人,陈列的这些罪状只是一小部分。”

宁棠一不为所动,只死死盯着宁湘衣:“湘衣啊,你怎么还在想着整你的亲叔父?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戕害百姓呢?别再给琅锦阁扣帽子了,你也知道琅锦阁能出来有多不容易。自家人何必毁了根基呢?”

“叔父在说什么?”宁湘衣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我递的状纸,是状告您杀人!”

宁棠一愣了一刻,轻飘飘道:“大人,宁某只不过是惩处了几个不懂事的家奴罢了,如何会杀人呢?”

“家奴?包括宁棠一本人吗?”

宁棠一的脸色变了变。

“胡搅蛮缠!我怎么可能杀了我自己!”

宁湘衣厉声道:“大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宁棠一,而是宁锋珏!”

站在一旁的阿诺哥哥两步作一步走上前,刹那间撕下了宁棠一的脸皮。

我低低惊呼一声:“阿诺哥哥好帅!”

“什么意思?”谷符含糊道,撇了我一眼。

“前所未有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永远心慈手软呢。”

他闷哼了一声:“冲冠一怒为红颜呗。”

我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在我们三两句谈话间隙,底下的画面仿佛定住了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毕竟这人皮面具,都是江湖话本中的手段,谁能想到能在这见识到呢。

“你……你……”坐在堂上的帽子官抖了三抖,只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憋不出。

“大人,他假扮自己的弟弟,这点已经很可疑了吧。”湘衣姐姐的冷脸如同冬日的三尺寒冰,看着比阿诺哥哥还飒爽几分。

“就算我假扮棠一,那也只是闹着玩而已,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宁锋珏跪着地上,往前了几寸,开始装可怜。

“闹着玩?大人您听,这实在是笑话了,”宁湘衣冷眼回看宁锋珏,“二叔父,您已经年过半百了,每日扮作自己弟弟的样子见人,只是为了闹着玩,这话你自己觉得可信吗?”

“如何不可信,我素来喜欢江湖把戏,只不过是扮作自己亲弟的模样,有何不可?”

“是吗?那三叔父本人在哪?”

“棠一风流成性,我如何知道?”

宁湘衣不再听他胡诌:“大人,宁锋珏不仅杀了宁棠一,还杀了很多人,据我所知,这半年他杀的人数就有九人之多。就在不久前,他还亲手捅死了一位小厮。”

“那是棠一杀的!”宁锋珏的脸虽然掉了一层皮,可现在的扭曲程度仿佛是还有一层皮腻在脸上,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大人,我只不过是扮作他的模样,但我从不去那种烟花之地,又如何能杀人!大人,大人可要明鉴!这妖女巧舌如簧,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大人!”

宁湘衣微微一笑:“大人自己听,我何时说过他是扮作宁棠一的模样杀人?又如何说过那个小厮是在烟花之地被杀的?大人,宁锋珏的话漏洞百出,绝不可信!”

“你没有证据就是狗屁!大人万不可信她的一面之词,这妖女就是觊觎我宁家家业才污蔑于我!!”

“你的罪证我自然已经全部呈上,”宁湘衣冷振振有词:“何况,我也有人证。”

宁瞳云被提上来。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一上来就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小民错了!小民错了!二哥杀了人!杀了好多人!还杀了三哥!我亲眼所见!”

我睁大了眼睛看宁瞳云肥硕的身躯哭得抽抽,诧异道:“真没想到他原来是个怂包。”

谷符回我:“我说过贪恋美色之人最好攻破,没错吧?”

我转头看着谷符:“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对你做了什么,公子就让我对他做了什么。”

“咦~”我瘪起嘴,“算了,我不想听下去了。”于是转过头继续看戏。

“你给我住嘴!”宁锋珏快要咬碎一口牙:“定是这个妖女蛊惑人心,屈打成招!”

“妖女,即便如此你能奈我何?左不过关上我两年就放出来了,你以为你做这一切有什么用?哈哈哈哈哈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民女状告宁锋珏,不仅为私情,还是为民愤!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求别的,只求将他绳之以法!”

“就凭你个黄毛丫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凭本官呢!”

突然,大门被人狠狠撞开,一身绯色官袍的人面方耳阔,大步子跨进门槛。

我和谷符咬起耳朵:“这是谁?”

“据说是京城来的人。”

“这么巧?”

谷符拍了拍我的头,面露得意:“那当然是公子算无遗策。”

“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是公子不想让你担心这些。”

“是他还不信任我。”

“你毕竟才接触这些阴暗的东西,怕你承受不住,别多心。”

“你与我年岁相仿,你又接触了多久?”

“那如何一样?我从小就是他的护卫,你从小就是他的——”

“他的什么?”

“他的心头宝啊。”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心头宝你个头!谷符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恶心了?”

“真的,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爱护一个人。”他认真道,“你也知道吧,公子这人的性情。你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还不是他身边容不下人么?要说亲近,我倒是觉得你和他更亲近呢,事事和你说。”

“这你就不懂了,我跟他的亲近是护卫职责所在,交代清楚了好办事嘛,你不需要这种亲近。但他与你的亲近就是——”

“又是什么了谷大人?”

“是,是……”他煞有其事地佯装认真思考:“我倒真是说不上来。”

“总之,你负责看戏就够了。”他轻描淡写道。

不知怎么的,我心中倍感失落。

好像失落于所有人对待我的方式,看似是爱护我,可这种被永远蒙在鼓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是景府的一份子,而今也已长大,却总被逼着当一个只知玩乐的甩手掌柜。

说到底,是我太过幼稚,想法简单,让他们对我极其不放心,才将事情全部处理妥当了才告诉我。是我的能力太有限,根本达不到哥哥姐姐们的高度。

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平视我,认为我也有能力独当一面,把我当成可以并肩作战,背对依靠的同伴就好了……

“本官乃朝廷亲派闵州刺史,奉天子旨意巡查闵州各部。听闻琏城虽水土丰饶,但早已被官僚与奸商吃干抹净。民怨沸腾,上达天听,特命本官经此处匡正纲纪,力矫时弊。”

坐在堂上的帽子官细长的胡须一挑,赶紧佝偻着身子上前参拜。

“下,下官拜见刺史!”

宁锋珏面色逐渐萎黄土灰,狂妄的笑容还僵在嘴角,一下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