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猫铃
一行人从警局本部来这座山村,起码得花上五个小时,这段时间由长舌的南川巡警负责留守现场,所有的人都被要求留在饭厅,所以没办法出去散步。
“哎呀!脚印都不见了,走廊也是,真是的。即便是一根毛发,鞋子上掉的一粒沙,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听到没?这些可都是很微妙的东西呢!得靠各位帮忙,耐心费些时间,才能发挥犯罪科学的伟大之处。”
警方只开了一条通路,让大家方便上洗手间。巨势博士于十一点半左右抵达,我和其他人一起迎接他,只见一个身高五英尺,有一张圆滚滚的娃娃脸,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矮个子年轻人走进来,虽然吵起架来得理不饶人,却毫无大侦探的架势。听我和一马说明时,仿佛自己被侦讯似的,“是、是”,毕恭毕敬地应答。
“这就是那封伪造过的信,依你的眼力应该能轻易识破吧!”
“没这回事,我没那么厉害啦!嗯,这是歌川先生的真迹吗?哇!仿得还真像呢!可真有一套,根本分辨不出来嘛!”
看来众人对巨势博士的评价颇低。不过毕竟长得可爱,讨人喜欢,又彬彬有礼,完全没有架子,所以大受女士们欢迎。
“巨势先生,有没有要好的对象啊?”
“咦?有啊,不好意思。”
“可以带她一起来啊!发封电报叫她过来吧!”
“她很怕生,还是个十七岁少女。”
“哎哟!那还没接吻过喽!”
“只有一次而已,她脸都红了,但没生气就是了。”
“那就当作一趟蜜月旅行也不错啊!赶快叫她过来吧!”
“可是现在这里不太方便吧!况且从没用过刀叉的她也不懂什么西餐礼仪,正在偷偷练习中。”
因为南川巡警正在执勤,大家只好将目标转移到巨势博士身上,借以发泄不满的情绪。
两点半,初审审判员、检察官、警官等一行人坐着公务车抵达。经过一马游说,巨势博士被允许能随警官出入现场。
法医验尸完毕,从现场采集相当多枚指纹。搜查部长平野雄高是位十分敏锐的警官,不管再怎么狡猾的罪行,他都能嗅出端倪;而且一旦被他瞪个三四次,绝对会被识破。虽然他是个屈居穷乡僻壤,人称“猎犬”警官的办案高手,但在警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号人物。只见他斜睨现场三四眼,随即指挥展开搜查。
“没有明显出血,是否有什么特殊理由呢?是早就已经断气了,还是……”
“若不进行解剖,很难判断。凶手将凶器呈直角刺进心脏,所以只有一点内出血,这种方法俗称‘心脏止血栓’,不过未经解剖还是无法判定。”
尸体随即被抬上车,送往县立医院进行解剖。
“咦?这是什么东西啊?”有位刑警从床下拿起一个黄色小铃铛。他是荒广介部长,县内派来的警察,拥有不管犯人耍啥花招,他都能嗅出真凶的敏锐第六感,被同事们昵称为“狗鼻子”的他,一看就知道绝非等闲之辈。
“这是什么东西啊?”
“铃铛吧!”是那种系在猫脖子上,便宜的小铃铛。
“也许床下还有什么。喂!‘书呆子’,你个头最小,钻进去看看吧!”
“狗鼻子”一派老大哥模样命令属下。绰号“书呆子”的刑警,本名长畑千冬,脑子里塞满一堆有用的和没用的学问;不但能说德语,还通晓一点医学知识,但一遇上推理就不见得高明了。因为老是将单纯的犯罪想得过于复杂,反而陷入死胡同打转,所以才被取了个“书呆子”的戏谑绰号。因为这次的事件是由东京来的一群知识分子所引发的复杂案件,所以“猎犬”警官认为,也许很适合“书呆子”的胃口,因此特地带“狗鼻子”和他过来;虽然“狗鼻子”的敏锐度一流,但就是少了点耐性,要是一般乡下小犯罪靠直觉还行得通,但面对高级知识分子的智能型犯罪,恐怕能力稍嫌不足。
只见“书呆子”钻进床下,四肢趴地地说:“哎呀!真奇怪!床下居然有件上衣。”将上衣抽出来一看,上面有一块地方沾满灰尘,好像被当抹布擦过某物。
“奇怪,是擦哪里呢?是这张桌子,还是那张书桌呢?”
“想也知道,那些地方怎么可能沾满灰尘?当然就是发现上衣的地方啦!”“床下吗?”
“你趴下去看看。”
“嗯,这里果然有擦拭痕迹,可是为何要擦床底下呢?明明连一滴血水的痕迹也没有啊!”
经查证,上衣为死者所有。
直到傍晚才完成缜密的现场搜查。凶器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倒是从放在桌上的长颈玻璃瓶和马克杯上,采到珠绪小姐和秋子小姐的指纹。秋子小姐的指纹很清楚地显示,她握住长颈玻璃瓶往杯子里倒东西,瓶里还留有少量暗褐色液体。
“窗户一开始就是开着的吗?”
“床尾的窗子是开着的,可是凶手不可能从那里侵入吧?因为没有任何架梯或攀爬的痕迹。”南川刑警表示自己并非只会傻傻地看守,也是有一套办案本领的。
“这一带没蚊子吗?”
“才怪,蚊子可多着呢!那里不是放着装有熏蚊香用的濑户烧[6]吗?”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并没有留下什么蚊香灰啊!”
桌上放着约五十张写好的原稿,和五百张左右的空白稿纸,稍微整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擦拭痕迹,房间也没刻意遭破坏的迹象。
等待解剖报告出炉的同时,进行了侦讯;只留下数名警察,撤回鉴识人员一行人。当他们走出去时,“猎犬”警官对其中一位警官悄声说:
“明天带‘鬼点子’过来,这里有好几位女强人,恐怕会有一场混战,这我搞不定,只能靠‘鬼点子’了。”
这话不小心传到我耳里,我有点惊讶地问:
“什么意思?‘鬼点子’是什么啊?”
“哈哈!被你听到啦?她可是本署出了名的女警官。因为乡下地方警力不足,特地挖角来的;她名叫饭冢文子,是个有点任性的性感美女。真是的,我怎么随便开人家玩笑?不过她可是有着男人远不及的胆识呢!就算是让本县前科累累的头号杀人犯闻之丧胆的‘狗鼻子’,都拿她没辙呢!她有个天才的脑袋,不管是看到的、听到的,随时都能让她突发奇想,就算安静地坐着也不例外;虽然十之八九都猜错,但有时也会中靶喽!她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鬼点子不断,她的脑袋瓜还真是忙碌啊!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灵感是怎么激发出来的,不过我们的‘鬼点子’可是那种迅速突围型,很厉害呢!”
“猎犬”警官一行人也一起用晚餐。“狗鼻子”和“书呆子”喝了点酒,“猎犬”警官则是猛吃甜点。
“能够受到这样的款待,深感荣幸。人家老是对我们抱持偏见,怀有敌意,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况且警局又不是专门制造犯人的机关啊!真是的,居然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不知趣的话,不过与其刻意回避,倒不如坦率点,气氛也比较轻松,还请各位包涵。希望能在稍微轻松的气氛下进行侦讯,所以希望各位能放宽心配合。这栋在深山中略显突兀的洋式建筑是钢筋水泥建造的吗?”
“是的,属于莱特[7]式建筑,屋龄应该有十五年左右吧!主屋的话,约一百五十年。”
“每扇门的钥匙孔设计都很精巧呢!”
“其实这种深山人家没必要锁门,反正也不可能有小偷,不过晚上倒是有不识相的家伙,我是指私通一事。”
“警官先生,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吧!凶手不可能是外来人士,我敢断言。你那种问话方式就好像在挑逗我们神经一样。”我愠怒道。
“想说什么就别客气。因为我们都是搞文学的,习惯直来直往,刻意拐弯抹角,反而让我们觉得别扭,不想配合。”
“别这么说,矢代先生,您比我们警方还清楚些,我们还像一张白纸,得想办法搞清楚状况。您知道的事我们未必知道,所以才要请教各位啊!那么我想请教矢代先生,为何断言凶手绝非外来人士呢?”
“因为没有遭窃痕迹啊!而且谁会特地大老远地跑来杀那家伙呢?”
“意思是除了这里的人之外,没有人有杀望月先生的念头喽?”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啊!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想杀了望月吧!况且并未发现任何外来者入侵的迹象。”
“了解。不过您说的这番话并不能确定凶手非外来犯,因为从走廊玄关登上楼梯,正面就是望月先生的房间,有可能凶手潜入时,死者惊醒而惨遭杀害。”
“凶器短刀是放在会客室架上的装饰品,凶手应该是熟悉内部之人,不是吗?可见一开始就有杀意,才会带着那东西吧!”
“原来如此,但也不能如此武断。命案发生的当天,那把短刀还是放在原处吗?”无人响应,一马说应该是放在原处。
“昨晚大家像这样围桌用餐,之后呢?”
“之后?平常用完餐后,大家就各做各的,不过昨晚为了欢迎矢代他们来,大伙在隔壁客厅喝酒聊天、跳舞,闹到很晚就是了。”
“哥,真是败给你了。警官先生想知道什么?就是想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杀人啊!我来说明好了。王仁先生和我提早回他房间休息,记不得是几点了。我从王仁先生房间离开时,他已经睡了,那时桌上并没有打火机和沾着口红的烟头,因为我根本不抽烟。于是,我关上灯走出房间,接下来就轮到打火机的主人秋子小姐来说明了。宇津木小姐,请。”
秋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是去过王仁先生的房间,大概一点左右。”秋子干脆地说。
“当时王仁先生已经睡了,还发出鼾声。因为怎么摇都叫不醒,我索性坐在椅子上,抽了根烟。”
“那时有喝玻璃瓶里的饮料吗?”
“有,喝了一点。不过本来就剩下不多。”
“那是什么饮料?”
“牛扁汁[8]。别看王仁先生好像很结实,其实胃不太好,所以每天习惯喝些牛扁汁代替茶。”
“冒昧请教,你只是去一下隔壁房间,也要带着打火机吗?”
“并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过王仁先生不会请我抽烟。我昨晚原本没带打火机就过去,结果发现房门锁着,只好作罢,但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碰巧想起王仁先生的钥匙寄放在我这里。结果找一找,还真的找到了,于是我带着打火机和烟又过去一趟。”
“说谎!我离开时根本没锁门!”珠绪小姐大叫。
“可是房门真的上锁了啊!”
“哈!那就怪了。那钥匙呢?”
“我又带回去了。锁上房门,刻意留下打火机,是打算等王仁先生醒来后,晓得我来找过他,也替他锁上了门。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替他锁门,至于是谁,只有王仁先生清楚吧!我是为了表达不满才刻意留下了那个打火机。”
“胡说八道!我今天早上发现王仁先生尸体时,房门根本没上锁,不然我怎么能进他房间,发现他死了?”
“看样子,这起案子越来越复杂了!这屋子里的房间钥匙都一样吗?”
“不,每间都不一样,不过都有备用钥匙。”
“这么说,望月先生的钥匙在宇津木小姐那里喽!那么另一个可以上锁并打开房门的人是谁呢?是持有同一把钥匙的人吗?”
“是的,每只钥匙都有三把备用钥匙。一把由个人保管,一把放在隔壁客厅的桌子抽屉里,另外一把记得是放在保险箱里的。”
“那个抽屉……喂!‘狗鼻子’,你去确认一下。”
一马和“狗鼻子”前去确认,赫然发现放在抽屉里的一大串钥匙不见了。客厅的桌子抽屉里,放着印有歌川家名号的信笺、信封和稿纸等,方便客人取用。
“有哪位曾看见过抽屉里的钥匙?”
“我看见过。”驼子内海直爽地说。
“什么时候?”
“因为我没带稿纸来,想翻翻抽屉,看看还有没有稿纸,可是只发现信纸之类的,没有半张稿纸。记得是刚来这里不久的事,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吧?至于几月几日就不记得了。”
“望月先生的房间和隔壁房间有一扇门,那扇门的钥匙呢?”
“卧室与卧室之间的门是上锁的,钥匙也不会交给客人,就在被偷走的那串钥匙中。”
“谁住在王仁先生的隔壁?”“猎犬”警官摊开标有每个人房间的配置图。
“喔,是丹后弓彦先生,曾在杂志上拜读过您的大作呢!昨晚有没有听到隔壁房间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反正我每晚都听得到各种奇怪的声音,倒也不会特别注意。王仁死了,从今晚开始,应该比较容易入睡吧!有谁能说明爱欲声和杀人声之间的差别呢?”
晚餐后,大家纷纷走到隔壁客厅时,“狗鼻子”突然叫住彩华夫人。
“夫人,请问一下,这拖鞋是……”
“这个啊!这是室内便鞋。”
“室内便鞋……原来如此,不是拖鞋,而是鞋子啊!您都是穿着这双鞋吗?”
“不瞒您说,我常被大家取笑,说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癖好,但我就是喜欢这种像玩具似的奢华感喽!我还有七双类似的室内便鞋呢!我会依照每天的心情交替着穿。”
“每双鞋上头都缀着铃铛吗?”
“只有这双有。”
“昨天也是穿这双吗?”
“昨天……是啊,昨天也是穿这双,但也有穿其他的,怎么了?”
“上头的铃铛掉了一个,记得是什么时候掉的吗?”
“对啊!只剩一个铃铛。今天早上突然发现的,因为我东跑西跑,还绊倒过。我特别喜欢这双呢!很可爱,对吧?”
“嗯……这个嘛,我倒是没在镇上看到过就是了。”
警官等人回去后,我们又开始小酌。平常不怎么喜欢喝酒的木兵卫居然沉默地喝起烈酒,还将宇津木秋子一口未沾的啤酒也喝个精光。
“虽然我们来这之前就已经不是夫妇了……”木兵卫低声说。
因为喝不惯烈酒,只见他面色惨白,眼神变得很诡异。不过他根本看都不看一脸沮丧的秋子小姐,视线投向别的地方。
“分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跑去勾搭其他男人,这种事可是关乎一个人的品性啊!都已经和歌川分手,选择和我在一起,还做出这种事!这和母狗有什么两样?不,连当条狗都不配。其实我一直不愿去想这件事,可是今天这样,真的让我很羞耻,当事人倒是不痛不痒,可笑吧?”
秋子小姐依旧沉默,只见光一开口:
“都什么时候了,可不可以停止你那自以为是的悲剧英雄抱怨啊?在这里相识,在这里分手,不觉得就是应了现世报,有始有终吗?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不是吗?”
“你这个无赖给我闭嘴!你只配替你那帮狐群狗党说话!这里没人跟你是同类的。”
“你骂谁无赖啊?平常以翩翩绅士自居,竟然骂旧爱是一只狗,才令人匪夷所思,反正我本来就很讨厌和男人打交道。不愧是宇津木小姐,被人家比喻成狗,还能像狮子般威严镇定,不过可没有哪个悲剧英雄会说女人是一只狗哟!没想到这种思想白痴也能介绍外国文学,看来日本永远都将是登不上台面的国家。宇津木小姐,我说的没错吧?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别跟这种不成材的家伙在一起了。不如将今天作为我们相识的纪念日,如何?”
“是你的第几个纪念日呢?”
“这个嘛,就要请你翻一下日历看看喽!恐怕没有一天不是纪念日吧。要是我们成为天主教徒,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可都是纪念日呢!”
光一毫不客气地起身抓住秋子小姐的手,秋子小姐往后退,喊着:“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拿杀人嫌疑犯穷开心。”
“哎哟!脑筋还真是死板啊!为了追悼王仁,再也没有比我们的吻更神圣、纯洁的事了。因果轮回乃是人生本义,从情人被杀那天便开始因果轮回,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我今天晚上头很痛。”秋子转身准备离去,光一企图追上时,几颗高尔夫球朝他飞去,一颗打中头,接着一颗打中肩膀。彩华夫人从方才就拿着高尔夫球当沙包把玩;光一一回头,彩华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瘫靠在椅子上,视线投向别处。
“你这家伙!”光一朝彩华夫人扑去,勒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到连椅子都倒了。我立刻起身,人见小六握着空啤酒瓶也站了起来。我扑向光一,人见小六也奋力上前阻止,传言他以前是个以打架出名的左派斗士,加上巨势博士也在场,让我更放心了。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能和十几个流氓单打独斗的狠角色,虽然博士没理会我们的争执,依旧面带微笑地喝酒,不过一旦状况紧急,我想他还是会插手的,这下子我更是气势大增。
“哼!自以为是保护公主的骑士啊?有种就学西方人一对一单挑啊!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了。一群笨蛋!”光一抓起桌上两瓶啤酒,打开瓶盖,一手一瓶,像吹喇叭似的牛饮着,走向庭院。
“看来得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大家合力痛殴他一顿,如何?”
神山东洋提议。他们夫妇几乎都在用人休息室那里聊天,不太和我们混在一起,就算和我们在一起,也甚少开口。
“你看起来很有腕力呢!混过帮派吗?”
驼背诗人心直口快地这样问道,不过因为他总是面带笑容,没什么恶意,所以不会惹恼别人。
“不敢当,居然被这么认为。其实我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啦!”
“若没有像我这种为保护女人而挥拳的实力,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看来为了顺应潮流,保护美女也得练点拳脚功夫才行。木兵卫,如何?法国不是也有所谓的驼子剑客吗?”
“内海先生还为我写了一本诗集呢!题目是《给患有心病的丑女》,有意思吧?他还拼命赞美我呢!哪需要什么拳头呀!你就别再挖苦他啦!对了,我也要献给爽朗的驼子先生赞美礼。”千草小姐说。
不知为何,我就是对这名丑女没什么好感,因为她内心极度扭曲,表面率直,其实最喜欢嘲讽别人;而且老是自比丑女,内心却骄傲自负;光是自比丑女这件事,就看得出她的心有多自卑、扭曲:“我可没说什么心病哦!纯粹只是歌咏丑女罢了。”
“哎哟!害羞喽?我们明明无话不谈啊!”
“丑女怎能追求丑男呢?丑女就该为了暗恋美男子,暗自伤神才是;丑男则是为了丑女苦闷而亡,才有价值啊!拿我相比,西哈诺[9]就不能称为丑男啦!至少他作诗比我巧妙,我可是一无是处的男人啊!”
内海抱着头,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指关节突出,遮住了大半个脸,几乎看不见表情,只见他倏地起身。
“我先回房了。为了丑女,今晚就作一首诗吧!”
“等等,要不要去散散步?应该不讨厌吧?”
“至少不是很想。”
“这里的庭院不行,因为不晓得光一先生窝在哪里猛灌酒,不如往山毛榉林那边走吧!”千草小姐从架上抽屉里拿出手电筒,兴高采烈地边催促诗人,边走向饭厅门口。
“真是恶心!”珠绪小姐喃喃自语。
“不觉得很可怜吗?”
说话的人是神山东洋。除了他,没有人会在目睹这幕无趣情景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可怜?什么叫可怜啊?千草小姐就像个喜欢操控男人的美女呢!驼子诗人也甘愿被她操控自以为是女王,还真不知羞耻,分明就是披着孔雀羽毛的乌鸦,还是省省吧!”
女人还真是洞察坏心眼的天才。比起美好事物,似乎更能清楚地嗅到丑事的气味。珠绪小姐方才就一直猛喝酒,可能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只好一个劲儿地灌醉自己,喝到眼神都迷蒙了。
“今天就喝个够吧!”
“别再喝了,珠绪小姐。不然等会儿吐个不停,会很难过哟!”
彩华夫人说。胡蝶小姐也相劝道:
“就是呀!珠绪小姐。你这么猛喝对身体不好,别喝啦!”
“我知道,可是再让我喝一点吧!这样一直喝似乎就能看到幻影,王仁先生被杀的幻影!而且很清楚哟!甚至连一个女人拿着匕首往下刺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呢!真是一张恐怖的鬼脸,充满妒意的脸。”
“别再说了!今天大家就早点休息吧!”
“好啦!对不起。”
珠绪小姐抓着彩华夫人的手,不一会儿便啜泣起来。姑嫂感情似乎颇为融洽的样子。其实,在当时秋子小姐还是大嫂时,常与珠绪发生冲突,从那时两人便水火不容。
彩华夫人搂着哭泣的珠绪小姐离去。过了十分钟后,有个女佣慌忙追过来说:“太太,小姐一直吐,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快请海老冢医生……”
海老冢闻言,猛然抬头说:“真是的!居然要医生照顾醉酒的女人,就算是女王我也不屑!”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去拜托琴路小姐吧!”
“是。”
琴路就是诸井护士。约莫三十分钟后,女佣再度回报珠绪小姐已沉沉睡去,那时是十点零五分,因为光一回来了,所以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干吗?我回来大家都跑光啦!好啊!走啊!反正我一个人也落得清净。”
大家一听到他这么说,纷纷回房间去了。不久后,传来不知是酒杯还是酒瓶破裂的声音;我打开门瞧瞧楼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彩华夫人脸色大变地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家伙趁我收拾东西时,突然……”
只见她浑身颤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走向自己的房间,还响起室内便鞋的叮当声。我想起“狗鼻子”刑警的话,有一股莫名的不安,遂敲了敲巨势博士的房门。
“如何?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哪有那么快啊!我又不是福尔摩斯,还一头雾水呢!我想这段时间,比起犯罪事件,情欲的杀伤力可能更强烈吧。这里的明争暗斗可真令人叹为观止,害我还得拼命克制思念远在东京的爱人,免得昏倒呢!”
“对了,莫非王仁被杀的命案现场,留有彩华夫人便鞋上的铃铛?”
“如您所察,就在床下。”
“不会吧?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彩华夫人是头号嫌疑犯?”
“不会吧!就算是猫,也不会带着铃铛去捕鼠啊!这张图是大家的房间配置图,是谁决定的呢?只有内海先生一个人住楼下吗?”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要不要去问问一马?”
我们前往一马的房间。因为彩华夫人正在更衣,所以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请进。彩华从昨晚就来我房间睡,她怕土居光一对她乱来。”
“毕竟事情不太寻常啊!不知是谁有什么企图,若今天的事件也是诡计的一环,那母亲大人生日那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到底是谁拿走了钥匙呢?老公,用绳子拴一下门吧!不,还是用铁丝比较牢靠。”
“没必要这么神经质吧!巨势来了,凶手肯定无所遁形。”
“巨势博士想知道客人房间是谁安排的,为何只有内海住楼下?”
“是内海自己要求住楼下,说什么懒得上下楼,而且离洗手间又近。至于其他人倒没有特别要求,只有土居光一是我坚持分配的,因为彩华不愿意和他同住二楼,所以二楼虽还有空房,还是请他睡在楼下和室。”
“要是没有客人来,通常不会使用这栋房子,都是住在主屋那边,珠绪房间所在的二楼那三间就是我们的房间。”
“神山东洋和府上有什么利害关系吗?”
一马犹豫了一下才说:“神山以前是家父的秘书,后来离职了。不过他似乎握有家父的把柄,也经常出入这里,大概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就算问父亲,他也不愿意说,所以根本无从得知。去年辞世的家母十分厌恶神山,极度讨厌他,也许她知道什么秘密也说不定,不过这全都是我的想象。总之,家父从政过,遭人勒索也是顺理成章的吧。为人子女的我不方便过问就是了。”
“他常常来吗?”
“一年大概来个四五次吧。他的现任妻子曾是家父的爱妾,从前是新桥一带的艺伎。他常大方地带她回来,在我家住个几天才走。对了,去年家母过世前两三天,他们也来过,碰巧遇到家母病危,听说她老人家过世的前一天,还将用人支开,不晓得和谁争吵,所以我怀疑遭勒索的人不只家父,家母也是,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彩华夫人的华丽睡衣令人瞠目结舌,这是其中最华丽的一件,中国风设计带点西洋点缀,配色也很巧妙。
“夫人不觉得太华丽了吗?”
听到我如此奚落,一马苦笑地说:
“像这么华丽的睡衣起码有十四五件吧。明年这时恐怕会增至几十件喽!她抱怨一件睡衣只能连续穿两晚实在可惜,方才还一边咒骂土居光一,一边换呢!这房间没放她的和服,她习惯早中晚各换一套和服,然后换个发型,再换个首饰,如此费心装扮,还真令人称奇。”
一旁的彩华夫人只是微笑,没多说什么。一举一动都能成为话题的她的确为一马所深爱着。多么惹人怜爱的女人啊!根本就是为了夜晚而生的女人。虽然彩华夫人有可能是凶手,但怎么看,她都是个可爱、美丽、拥有天生迷人风采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犯呢?
回到房间后,京子不是很愉快地对我说:
“方才老爷差用人过来,要我们明天用完早膳后去找他,他说本来想过来跟我们打声招呼,可是身体微恙,不太方便。”
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歌川多门因为感冒,加上酗酒,所以肚子不适。我们来的那天,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昏睡。已从政界引退的他,每天就是到村子里找人下棋,因为日子实在无聊,有时会在晚餐时间到别墅用餐,不过还没和他打过照面就是了。其实我们在心里偷偷祈愿,希望至少在我们住的这段时间,他的病都不会好。
“那个叫下枝的女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哟!今年才十八岁,不晓得和琴路小姐处得如何?”
“别说了!我今天已经听了够多的狗屁倒灶的事了。”
我因为多喝了点酒,觉得有些累,一躺平便马上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