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贤”和“四大须生”
——再谈马连良
京剧早期统领剧团的都是老生或须生演员,演出的大都是围绕着以老生角色为主的剧本,从而奠定了这个行当的重要性。远的不说,在清朝时期就被尊为“三鼎甲”的谭鑫培、孙菊仙(1841—1931)和汪桂芬(1860—1906)都是以演老生为主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出了“三大贤”余叔岩、马连良、高庆奎(1890—1942),同时余叔岩、言菊朋(1890—1942)、高庆奎、马连良四位又被誉为“四大须生”,稍后因为高庆奎败嗓,谭富英崛起,而改为余叔岩、马连良、言菊朋和谭富英;及余、言二人相继谢世,于是在1942年以后,戏迷们便把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称为“四大须生”。今天这些名角们都早已不在人世了,后继者是谁?戏迷们各有爱好,似乎尚无定论。
值得注意的是,自20世纪20年代起,马连良就一直是老生中的佼佼者,享誉之久,为“三大贤”和“四大须生”的同侪所不及,这绝非偶然,凭的当然是一流的艺术和观众的支持。不幸“文化大革命”夺去了他的生命,使一代艺人含恨而终!
当然,老生以谭派为正宗,而他的传人是余叔岩,所以不论是学习老生的演员或者喜爱老生的京剧爱好者(戏迷和票友)都唯余是崇,这本来是好事,因为他的艺术的确出众。但是,艺术界自古就有门户之见,京剧何能例外,于是有些人难免把凡是不同于余叔岩唱腔的视为旁门左道,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马连良。我的父执辈们就都是余叔岩的崇拜者,当然从来都不可以推崇马派连良。我虽然因此而不敢学任何与马派有关的东西,但是在看了他的戏之后,却不得不对他产生由衷的钦佩和仰慕。大约二十年前,一位前辈听到我佩服马连良,却一点儿马派都不会,曾经鼓励我学一出马派的《清风亭》,岂知第一句就把我难倒,怎么都学不像,只好知难而退!
马连良的唱其实吸收了许多老前辈们的精髓,在承袭传统之余又勇于创新,因而能自成一派。他从小贫困,在科班只是学戏而没有学到什么文化,但是他不仅天资聪慧,而且努力不懈,成名后整理旧剧目、从其他剧种发掘和移植剧目,以丰富他演出的戏码,还不断革新和创新,获得了广大观众的拥戴,同时也招来了不少批判和攻击。但是,学余叔岩到家的人们如果研究一下马连良的唱和念,尽管表面上说他有大舌头的毛病,私底下却不能不折服。有人说他嗓音不高,但是早年他能唱《龙虎斗》的唢呐腔(有1930年胜利公司唱片为证),也能唱《辕门斩子》(有1931年蓓开公司唱片为证),都非有顶级的好嗓子不可;即使到了中年,在《春秋笔》中的西皮原板“见公文把我的三魂骇掉”末二字响遏行云(有1938年国乐唱片为证),把他和有一副谭门祖传好嗓子的谭富英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在没有扩音器的时代,他在数千个座位的旧式戏院中演唱,不论唱念,都可以使每一个付出最低票价坐在三楼的普罗观众听得清清楚楚,时下依赖“小蜜蜂”扩音的演员们,谁人可及啊!
有人也曾经以马连良的武功平常为诟病,他在中年以后虽然极少演出如《珠帘寨》《定军山》等唱做并重的靠把戏,但是他如果武功不济,怎么会在四十岁时发掘出《临潼山》这样的老戏?这出戏是说唐朝的创始人李渊在隋朝为官时,得罪了当时仍是太子的隋炀帝杨广而率领家眷逃出京城,逃到临潼山时被杨广派兵截杀,幸遇秦琼救援才得脱逃的事迹。马连良在剧中扮演李渊,有唱有做,中场开始既要扎大靠,又要开打,不是功力深厚,焉能胜任?在《临潼山》中他又大胆革新,据说经过考证,把李渊背上的四面靠旗由三角形改为四方形(见下图),于是被反对马派的人视为离经叛道、十恶不赦而大骂一通。可能由于这个原因,这出戏他后来很少演出,但是他的武功是年幼时打下的根基,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马连良《临潼山》
马连良武功扎实还可以从他反串《蜡庙》中的费德恭得到证明。以前的演员常常在为同行筹款的义务演出或戏班演期届满时来一个“全体反串”以收卖座之效,在演毕本行的拿手戏之后,加一出像《蜡庙》那样的群戏。《蜡庙》的剧情是讲恶霸费德恭强抢民女,由黄天霸等一众英雄把他捉拿法办。费德恭是武净应功,勾脸挂髯口,穿厚底靴,不但功架要完美,武打也要狠而准。马连良演这个角色是出了名的,每次演出,内外行都来观摩。我有幸看过,真不能相信前面一出戏中扮演温文尔雅的诸葛亮的马连良,居然摇身一变而成为一个手舞大刀的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