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如若负你,元神俱灭
散学后,廿熹心中老是想起思年上神与那华族太子的旷古绝恋,想想自己,难道竟要真的将自己托付于一委舾野兽?
况且这野兽还曾与小小精灵纠缠不清,想想也是唏嘘,便觉不妥。
要离见廿熹心不在焉,便上前追问,“妮妮,你看上去有心事。”
廿熹没好气道,“要你管?你这小兽是本公主什么人?”
要离随即作委屈状,“妮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否做错什么,惹你生气。”
廿熹朝他吼道,“花言巧语,轻浮!”
要离便从廿熹的左侧闪到右侧,仍与她纠缠,“妮妮,你不是要对我负责吗?怎能朝令夕改,将我抛弃。”
廿熹只觉这个小兽嘴巴相当伶俐,便反问,“是谁三心二意,与那魇族精灵纠缠不清?本公主何时说过要对你负责了?”
要离听罢,才知是廿熹醋了他与那魇族精灵的往事。
廿熹这般不悦,要离心中反倒觉得庆幸,这丫头莫不是也对自己动了真心?
要离温柔道,“妮妮,从此后我便只有你。”
廿熹只觉他这是借口,仍不依不饶,“你为何对与她的过往只字不提?你赠我的犄角肯定是她不要的,或者她还有比我更贵重的宝贝。”
要离心想,这傻丫头竟是真真醋着了,看来这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廿熹对自己也是有意的。
要离觉得心底间温暖又幸福,便驻足下来与廿熹面对面彼此相望,他稳稳扶住廿熹的肩膀,低下头来对她说,“妮妮,虽然我与她相识较你早些。但我与她从未有越矩之事,我那时少不经事,年少只知谊切苔(tai)岑(cen),契合金兰,从未做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如今她既同我恩断义绝,我的心便只在你这里了。不信,你可以听一听。”
要离说着,便将廿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廿熹竟觉得脸红耳热,小鹿乱撞,不愿去听这野兽心如擂鼓,只得说,“你既这么说,将曾经相濡以沫之人看作金兰之谊,是否说明你是薄情寡义之徒?若非如此,你既与她情比金坚,心里又如何能装得下别人?”
要离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他却怕极了,他怕廿熹从此误会于他,将他视作宵小之辈。
要离很珍视眼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小小仙子,此刻她只是一只可爱龙鱼,什么七海公主通通不重要。
他此生认定了她,便绝不愿错过。
要离定下神来,坚定地对廿熹表明,“妮妮,与她初识时,我还是犄角未出的黄毛小兽。那时,因族内二十万兽龄以上的兽类,只我一个还未长大成形,我因被同族排挤讪笑而游历各州,遂与她相遇。她家中凄贫却收留我在梅谷内,我便将她视作至亲报答,为她山间狩猎劈柴,驮她河边浣衣淘米。待我犄角初生,幻化出人形,便决定以身相许,带她回到委舾兽族,面见父母宗亲。”
要离说完,竟急得大汗淋淋,面红耳赤,生怕廿熹舍了他去。
要离复又说道,“如果有来世,我只愿生就是你的,一生便只是你的。可是妮妮,今生我已然错过,但求从此只守护你一人。我要离从今以后,生生世世便只是你的。如若负你,元神俱灭。”
廿熹听到这里,这小兽居然说出如此动情的肺腑之言,连元神俱灭这样的誓言也说得出口,便不想再为难他。
廿熹赌气地说,“好了,你既指天立誓,我怎好再苦苦相逼,倒显得我不讲情理似的。”
但是,廿熹对要离与那魇族精灵在梅谷内的故事又十分好奇,便试探求问,“你与她相处九万年才幻化人形吗?”
要离低眉顺眼答道,“嗯。”
廿熹只觉好奇不已,“那你皆是以小兽真身与她日夜相对?”
要离答,“前三万年如此,后来我真身长得愈发大些,鼾(han)声如雷,便独自宿在柴房内了。”
廿熹只觉好笑,“你竟被安排在柴房里!那夜在凡间看你茸毛软绵,温顺可爱,想不到你酣睡时居然有此恶习。如此一来,本公主也养不得你了,纵使我青玉龙宫殿宇容山纳海,可你这鼾声如雷,岂不把我龙宫内的虾兵小蟹吓得肉颤心惊?”
要离听罢,知道是廿熹气消了,便欣喜不已。
要离轻轻说,“来世,我祈愿修炼之路比此生顺畅。一万年也好,五千年也罢,本兽就要幻化成人形。”
“你既这样心急,直接降世就成人形该多好。”
“这样也好。”
“那你肯定做不了兽了。天上地下,除了真龙和上州魇族,任谁都要修炼上万年的。”廿熹随口说着,低头踩着要离映在地上的影子,好不欢快。
看廿熹跳来跳去,要离心中也很欢喜。
“至少这一辈子,我一定要做一只好兽。”
廿熹还在和地上的影子嬉闹,头也不抬地说,“你此言有理,跟在本公主身边的,甭管是人鱼鸟兽,都是好的。”
要离对廿熹越看越喜,他一下抱住廿熹,“妮妮,我跟了你后,便恪守本分,安稳入睡。不信,你可以试我一试?如假包换。”
廿熹心想,这小兽竟聪明绝顶,如果让你入了我的龙宫,岂有说走就走之理,本公主才不上你的当呢!
况且他还有那些个过往秘事……
不过……
这凡间的画本子里可是常写郎情妾意之人,因旧事重提不欢而散者甚多,左右我也不愿听他和那见异思迁的精灵往事,何苦再三追问,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廿熹不再多想,先随意搪塞他,“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要离心中明白,廿熹并未完全接纳他,然而他却并不介怀。
他喜欢这样子的守护她,他喜欢这样子的逗她开心,喜欢为她烤鸡,喜欢陪她在汋浪庭修身养性,更喜欢幻化形状驮她去想去的每个地方。
他喜欢她,便要立誓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廿熹还是如孩童般天真烂漫地享受着这仙界如水的光阴,相同地是这里每日精致好看的景色、吃食、物件,不同的是她的心里再没有那个爱而不得、若即若离的战神骑牛了。
不觉间,她的快乐便围绕着这只俏皮精怪的小兽簌簌展开。
转眼间,花开花落,似水年华,温柔推开……那模样像极了爱情!
这一日,临滨仙尊在汋浪庭后厅内安神打坐,众弟子亦在厅下安稳盘膝坐卧,秉气凝息,修仙怡身。
静默间,厅外樱花簌簌飘落,微风乍起,院内的猫儿雀儿皆慵懒无聊,困眼看飞花,笑意眠春光。
汋浪庭面朝大海,和风暖暖。
别说夏花,也别说野猫儿。
万物始苏,都因这暖热的海风而发情早熟。
厅内,众弟子黑发飘起,白衣惹动。
一个个白面小生正襟危坐,坐在后排的要离此刻也像个名副其实的白面小生,不再如往日一般僖皮黑目。
廿熹在靠近仙尊蒲团的方向,此刻她也将往日情仇悲苦抛之脑后,心若灵空,清澈明透。
毕竟,她在这汋浪庭治学修仙也有十二万年之久了,胜名不虚,见识不菲。
她能崭露头角,是否只因大师兄献艺元君素日多有承让,她心知肚明。
虽她不必担当继任七海之王的重责,但廿熹从不认输。
她明白,只有一双有力的拳头,方能与君子论诗酒茶话,与小人共剑戟长短。
临滨仙尊银发白须,姿态巍峨,须动发不动,发动心不动,坐镇厅前,参仙悟道。
良久,日落西归,斜影廖廖。
众弟子依然稳若金汤,纹丝不动。
这时,仙尊双眸缓缓打开,仍旧静坐不改。
他面露微笑,似若有所思,捋着长白胡须,缓缓开口,“献艺,起风了。”
众弟子也跟随师父缓缓睁开眼睛,献艺连忙答道,“师父,徒儿这就去拿斗篷来。”
仙尊仍然微笑,缓缓摇头,“是时候了,你们该去做些泽被天下,福佑苍生的事了。”
仙尊又捋了捋长白长白的胡须。
这下众弟子皆疑惑不已,眉头紧蹙。
仙尊又缓缓开口,“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只需通过最终的考验,你等就可离开这汋浪庭,自谋前程去了。”
于最末一排打坐修身的白面小生中,有一唤作“惊臣”的,乃木族成王幼子。
他听闻仙尊要遣散众弟子,遂惊愕不已,大呼,“师父,徒儿不要离开师父,徒儿不要离开这青菜白粥都能令人齿颊留香的汋浪庭,徒儿更不愿离开小熠师兄和众多师兄师姐!”
殊不知,这字字句句早已被列位师兄、师姐看穿,就连师父新收的要离师弟,都看破了惊臣师弟的不舍中,满是些不可言说的小私心。
同排的小熠心想,“这么快就能离开!?娘亲不是说小王没个十万、二十万年都要在这里困着吗?父王现在正当壮年,亦不会退位给我。如今七海升平,难道是……不会吧!让小王回去……直接留在七海生孩子吗?像画本子中写得那般,外忧已除,内患丛生,父王为了巩固王权君位,必须先生几个嫡孙!那还不如让我去人间历劫呢!生老病死,历完劫回来,孟婆汤一灌一了百了。在仙界中日长似岁,我得当生育机器到何时呀!”
想到这儿,小熠不觉间后背凉意尽生,虽不情愿,便亦直呼:“师父,徒儿自然也是生生世世都不愿离开您的!故此举万万不可啊!宝泉一人的前程算不了什么,可师兄、师姐和师弟们的学业未成,怎能此时散去?师兄师姐们一心潜修,还望师父能够多多点醒提透,宝泉亦是不愿离去的。”
廿熹心中顿觉好笑,“你这个野蹄子,居然能说出这般违心的谎话。自是怕回了七海,要面见严苛无趣的爹娘叔伯,看我不拿此来敲诈你一番。”
廿熹最懂弟弟的小心思,这蠢货平时最易脑洞大开,他能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硬是捆绑成小姨妈和私生子的穷酸情调来。看来,从我这亲姐姐的藏书里,偷去的画本子没有一车半,也得有一车了。素日里怎的不见你如此勤谨好学?我必回去将这笑话讲与娘亲乐一乐。
小熠听罢姐姐心声,暗自告饶,“亲姐姐,你不怕嫁人,小王可不愿家务事缠身。”
廿熹只觉好笑,转头一个大白眼抛过去,对着小熠就是一通心语,“哎呀,我说宝泉小王爷,你好意思说你是海王的亲儿子,我还不愿意承认我是你亲姐呢!你以为父王会为了你一个人,为了七海多生几个孙子就让整个汋浪庭停学?实在是荒谬!你这智商,真真是随了娘亲了,幸亏我是父王亲生的。好在父王娘亲深明大义,甘愿大义灭亲,倘若你这块泥巴反正两面都扶不上墙,姐姐也只好看着父王禅位给其他堂兄咯~”
小熠好似忽然明白其中奥妙,心想姐姐言之有理,如此甚好!
我既可衣食无忧,又不必做个终日不苟言笑的七海王爷,便将这苦差事丢给清泉堂兄。
我平日里最烦他逼迫我勤谨治学,修身养性,好不无聊,倒教他也做做这等劳力辛苦的差事!
廿熹听罢,便不再理会这顽劣不上进的小弟弟,只当他是年少无知,自有回头之日。
众子弟心中各有自己的如意小算盘,连素日看似忠厚守礼的献艺大师兄,虽然口中推辞称,“师父,徒儿学艺不精,怎敢离开汋浪庭污了师父清名。”
心中却想,“若师父今日真要破例遣散我等,我便只好一心遵了父王之命,去寻那凤族百尾环翎的真命天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