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要离与廿熹夜市归来那夜,廿熹便再未同要离单独玩耍过。
廿熹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也不清楚要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把要离当作恶类,只是把他当作一普通师弟对待。
终于到了临滨仙尊出关的日子,众弟子均候在庭前等着叩拜师父。
只见茅庐的木门缓缓打开,一白发老翁乘风而出,步步如蜻蜓点水,水花四散开来。
他手持一顶白玉净瓶,这是仙尊济世修仙的法器,五百万年来,从未离身。
众弟子见师父出关,皆行叩拜大礼。
临滨仙尊点头示意,闭关数日,仙尊遂携法器先行探察汋浪庭山水树木去了。
庭内一如往日一般,由大师兄木族献艺元君监督师弟们修习仙法,参悟道理。
日中时刻,廿熹到后山偷懒,海底的鱼虾蟹宝已经吃厌腻烦,她在草地上事先设好竹笼,希望能够捉得鸟雀、山鸡等野味改善伙食。
廿熹正躺在榕树枝头享受午时阳光,浓密的榕树叶子将阳光一一遮蔽起来,只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播撒在廿熹白皙的脸上。
这时,一只凶兽蹒跚而过,对着榕树左转一圈,右观一圈,径直撞向这颗万年大树。
这凶兽力气太大,在枝丫偷闲的廿熹被撞得一下子掉落下来,被地上成堆的落叶埋了起来。
接着,凶兽竟还调皮地伸出前爪,动作呆笨疯狂地将廿熹从落叶丛里扒拉出来。
凶兽顺即傻里傻气地围着廿熹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将毛茸茸地脑袋埋在廿熹怀里,蹭来蹭去。
廿熹正要火冒三丈,看到这突然撒娇的莫名野兽,怒气竟也消散了大半去。
她定睛一看,竟是要离这厮又现了原形,廿熹没好气地抱怨,“你这小兽,来这里扰我作甚?”
偏偏要离假意装作听不懂廿熹的话,只顾吐出粉嫩嫩的舌头,舔舐廿熹的脸颊和手臂。
廿熹最受不了这般撒娇,这小兽的舌头上原来长了许多刺毛,舔起人来酥酥麻麻的,廿熹只觉痒得想笑,便告饶,“好了,本公主认输。你这小兽缘何至此?”
要离便幻化了人形,笑道,“不是说过要对你负责吗?本兽知道,你常年居住在龙宫,对飞禽走兽的珍稀味道甚是喜欢。”
廿熹只道,“谁喜欢你的味道了?人家只是喜欢品尝而已。是吃,不是闻!”
要离宠溺地看着廿熹,“明白了。你若是想吃我,也要先褪去我的衣衫,洗剥干净了再下口。”
说着便凑到了廿熹的面前,静静地凝望着她。
廿熹好不气恼,“谁道要吃你了,本公主现在想吃鸡!”
要离话语间还是波澜不惊,只淡淡温和地回答,“烹饪这等闲事,自然是我来。”
廿熹只觉这话中酸腐气息极重,却也想不到话来驳他一驳,索性有小兽愿意揽这脏活儿累活儿,本公主何不好好享用。
想到这里,廿熹便抿抿嘴又飞回树丫,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从凡间淘换来的画本子,静待开荤。
林间慢慢便萦绕开暖暖的烟火气息。
“公主殿下,您可愿品尝一下本兽做的鸡呢?”要离举起手中的烤鸡向廿熹招呼道。
廿熹也不答他的话,一个转身便飞身下来,拿起烤鸡便大吃一口,“味道不错,本公主喜欢。”
要离顿时骄傲不已,“你喜欢的,我都为你做到。”
廿熹知道这野兽又要来一见钟情、死缠烂打那套了,便也顾不得理会他,只专心吃鸡、看画本。
看到精彩处,廿熹竟笑了出来。
要离默默坐在火堆旁继续炙烤剩下的猎物。
廿熹见他今日如此安静,便问,“今日你怎的如此蕙质兰心,竟这般小鸟依人,一言不发?”
要离便答,“怕惹你心烦,能在你身边就好。”
廿熹顿时翻了一个三百八十度的大白眼,“这画本子里可说了,采兰赠药表深情,那你要送何种花儿给我啊?”
要离温柔地转向廿熹,“妮妮,原来你是怪我没有早点把聘礼拿出来。原是我疏忽了。”
说着,要离便从头上生出一只犄角,使出法术将犄角摘下。
要离把犄角放在掌中,并刻上“海上升明月”,又从右手中变得一赤带锦囊,将刻字的犄角变小了置于锦囊内系在廿熹腰间。
要离对廿熹道,“妮妮,从此,我便是你囊中的小兽了。”
廿熹顿觉惊愕不已,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个玩笑,不想要离竟当真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廿熹便要推脱,“使不得,这囊中之物太过贵重。你将一只犄角取下,岂不成了独角兽?若一个雄性神兽没了犄角,岂不是放弃了繁饲后代的权利?”
要离甜蜜地笑了,“无碍,我已经有你了啊。你会嫌弃我吗?”
廿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支支吾吾道,“要你这角有何用?我自己就有。”
“这是我元神内宿之处,你可吹响它,纵使我在天涯海角,也可听到你的呼唤。”
“我为什么要呼唤你啊?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会离开我咯?”
“我永远都属于你。”
廿熹见要离如此执着,便不再同他争辩。
要离复又叮嘱她,“妮妮,这犄角里有兽族的火毒。虽然我自打出生便不齿用它,但你切记万事小心。”
廿熹听罢,遂道,“你竟把你的毒犄角给我,是想给我一个日后处置你的手段吗?万一这火毒唯独对你不起作用,那我岂不是白白拿了它欠你人情。”
要离笑道,“我不会给你处置我的机会。”
廿熹不知,火毒是兽族每只神兽在遇到危险时最后的救命法宝。
她疑惑道,“为何?”
要离只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约就在你所诵之诗的前几页。”
廿熹心想,这小兽,连如此酸腐味道的情诗都吟得如此心安理得,定是个花式浪子无疑了。
但是拿了人家的东西毕竟是不好的,我还须给他一个回礼,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堵住他的嘴才好。
廿熹思来想去,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赠送予他的。便道:
“小兽,本公主穷得只剩下金子了,便将我身上这块金子赠予你吧!这是我庶伯送给我的,他有好多好多的金子。”
说罢,廿熹便将这金子系在要离的左手手腕上,开心地笑起来,“本公主一想到你现出原形后,前掌上缚着这金块,便觉有趣。这像极了凡间里那些颈间挂着铃铛的狗儿猫儿了,哈哈……”
要离倒也没有生气,“无妨,我轻易不露兽脚。只在你面前原形毕露。”
廿熹面对要离这些人畜无害的暧昧情话,实在是不知所措,便转而玩笑道,“你不是很穷嘛?你爹娘竟让你到这北境汋浪庭来寻前程。这可是七金山上的金子,你可拿它去换很多很多的好东西,如此你便有钱啦!”
要离又是一通摇头,“我都是你的,钱自然也归你管。”
廿熹单单听他这些话便也饱了,遂寻个理由连忙下山去了。
刚走几步,廿熹又回过头来,“这青天白日的,你为何会写‘海上升明月’这样的一句诗?”
“无忘海,天尽头。一夜逍遥,此生不忘。”
廿熹听到了要离的回答,已然明了,原来他自打那一夜就忘不掉我啦!
她似笑却又未笑,转身留给要离一个渐渐远去了的背影。
留下要离呆坐在林间,望着廿熹蹦蹦跳跳欢快的背影,要离自言自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你竟是宿在我心瓣内的那抹微光。”
这边,临滨仙尊已经伫立厅堂正前,为诸位弟子答疑解惑。
献艺元君先道,“师父,新来的师弟还未当面行叩拜大礼。今日师父圆满出关,是否要见上一见?”
仙尊笑而不语,只微微地点头示意,献艺便将要离引上堂前第一排。
要离快步行至堂前,对着仙尊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行了面师的叩拜大礼。
他自报家门,“委舾兽族要离,见过仙尊!”
仙尊缓缓抬手,示意要离起身,便问,“诸纪的另一枚零光片羽被你夺了去?”
要离答,“正是要离。”
仙尊表示非常满意,“以后就随他们叫师父吧!你似与廿熹一般年纪,却仍要唤她师姐。在座的都要唤师兄才好。”
要离听罢,只傻笑道,“徒儿明白,师父。”
又转身对左右一众师兄、师姐作揖问好,“要离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众师兄、师姐自是恭恭敬敬地点头回礼示意,至于各位师兄、师姐心中的小算盘,自是难以拎清了。
奈何,廿熹“师姐”的心声已然明了,自是不屑奚落。
此等年长黝黑的小兽居然要做本公主的师弟,本公主是要好好教导一番才好呢!
仙尊觉察要离真身中的气息似与他仙牒中的有所不同,看到廿熹腰间悬着的锦囊,便笑而不语。仙尊捋着长白长白的胡须,示意众弟子盘膝坐下。
这时,献艺向仙尊作揖,恭敬地与仙尊对话,“师父,徒儿从《上古地志》中览得,远古神族凤族有一枚百尾环翎(ling),传说这凤翎袭传了凤族九位天女的灵力。自五十一万年前凤族上神思年仙逝后,这凤翎便没了下落。如今,凤族最后一位远古上神婠祖娘娘已溘(ke)然仙逝,这百尾环翎还有重现世间的可能吗?”
临滨仙尊若有所思,思忖良久后答道,“此乃凤族内族之事,为师也不便置喙(hui)。如今远古神族中,龙族和凤族的祖先已相继驾鹤西去,实乃九州之憾啊!”
看来,仙尊对远古神族后人的离世感到异常惋惜。
廿熹听到这里,便觉得奇怪,这等奇闻异事自己怎的闻所未闻,好歹自己也有四分之一的凤族血脉,竟不知凤族有此等厉害之物。
想到这里,廿熹便问,“师父,为何我从未听外婆和我娘提起这凤翎之事,这莫不是有心之人的杜撰?”
仙尊大笑,“你年纪尚轻,未有听闻也乃常理。为师也仅在一百万年前,曾见思年仙子与重楼太子在裔族大战中使用凤翎平息战事。此后,便再未得见。”
廿熹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师父,思年和重楼是远古战神吗?”
仙尊若有所思地答道,“思年是凤族雪凰一支的幺女,重楼乃华族太子,此二位非但是远古战神,亦是上神中德高望重之辈。当年裔族妄图争夺凤翎,思年上神宁死不从,便与裔族王君一决生死。王君败后羞愤归天,思年和重楼也从此遁世了。二位上神的良缘佳话曾感天动地,只可惜,他们也成了权利争斗的牺牲品。如今七海太平,九州繁盛,天上人间再也不见这被权利追逐者利用的凤翎了。”
廿熹对师父讲的一番故事倒是没放在心上,可听闻这浪漫奇绝的旷古绝恋,廿熹心想,“这小兽给我的犄角,肯定也送给了那个魇族小妖吧?那我锦囊里的这个,是那小妖不要的,还是她有更好的?”
不知为何,廿熹一时间竟闷闷不乐,总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