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言而无信的小人
眼下,皇城的不雨之咒未解,复又现了两个苦大仇深的小妖,想令那昏聩无道的靖王引咎自责又艰难了许多。
献艺元君无奈道,“靖王无道,自有报应,然你二人驱蝗引灾,致饥民饿殍,虽有血海深仇,亦哀矜惩创。”
绿衫男子听到献艺要惩罚他们,悲恸不已。
他将女子推至身后,对献艺等人忿忿说道,“蜢妹自修行以来缘悭(qian)命蹇(jian),藏怒宿怨也皆因舐犊情深。如今我更不忍她衔伤毓子,蝗哥断臂残躯不足惜,但请仙君允我一人应下所有罪名,雷霆电火,阴曹地府,蝗哥心甘情愿。”
献艺听了这蝗精一席话,便使出仙法探了这女子的妖身,果然是身怀六甲的人。
看来世子所言不虚,这蝗虫蚱蜢毓子孕孙生生不息,数月间便可枝外生枝。
廿熹动了恻隐之心,如是说,“本公主见你伤势甚重,暂且放你一马。我等此行亦是为了令靖王束手就擒,你二人且宽心在此调养,待我师兄弟收了靖王再处置你二人。”
红衣女子恨靖王入骨,咬牙切齿道,“如仙君能令那昏王收因结果,令我焚骨挫灰,也绝无怨言!”
献艺一行从赤练酒庄离开,便郁郁回了靖王府。
廿熹见世子罗绸加身,独自在廊下驻足发呆,便要上前理论。
献艺却怕廿熹说了重话,便劝下了廿熹,只带无声、无息两位师弟去同世子叙话。
雪诺世子缓缓开口,“灾荒去了又来,果真是天神降怒了。”
献艺只淡淡答道,“哦?”
世子浅浅看了献艺一眼,哀戚戚说道,“献艺兄已来城中多日,恐怕早已对我王府之事听闻一二。我虽贵为世子,可我父王却独断专行,修陵建寝,暴虐无常。如今城中百姓都道是父王无德擅政,惹了天怒,故而我朝百里不水,寸草不剩。雪诺身为人子亦处窘境,父王不愿听我劝告,一意孤行。这金山银山,华宫玉殿,只道是为我与千秋子孙而置,雪诺竟成了招致祸端的孽障,让我以何颜面存于天地之间?”
献艺见世子如此自责,便宽慰道,“世子不必恼了自己,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善恶有终,轮回六道,这并非世子之过。王爷欲壑难填,应知束身修德乃是予以世子来日继位的绝佳庆礼。王爷所求家财万贯,玉楼金阁,多是为平一己私欲罢了。”
世子听了献艺一席话,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便急切问道,“献艺兄,你可愿随我一同劝说父王悬崖勒马?”说着,世子便移身行礼,竟要伏地叩首。
献艺见状,连忙止道,“世子莫要多礼,在下与王爷素昧平生,不宜出面劝说。世子乃王爷爱子,可晓喻情理,劝王爷就此仁德济世,伏罪祭天。如此或可感天动地,求雨得水,使黎民安乐。”
世子有心去劝说,却为难道,“我已劝说父王多次,他非但不听信于我,反倒将我囚禁。”
献艺却说,“往日王爷只知流民四散,不知民怨纷纷。如今,即便天降甘露,却稼禾俱毁,蝗灾又起。城内饥荒难除,人人只道‘天道好还’,恐王爷也不得不信了。”
世子听罢,便决定再次劝说父亲。
这次,雪诺世子决定以死相谏,令靖王悔改。
靖王房内,只见世子跪地恸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父王,如今饥荒又起,定是您的暴行惹了天怒,城中百姓揭竿起义,一片混乱。孩儿宁可不要满堂金玉,琼楼玉宇,只恳请父王罪己告天,为万民祈雨请福。如若父王执迷不悟,孩儿也不愿令父王为了王府千秋万代而劳民伤财。今日,孩儿既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若不能劝得父王迷途知返,便以死谢罪!”
靖王见这痴儿如此糊涂,便无奈答道,“罢了,本王不日将在圣坛祭天求雨,你且回去吧。”
世子听闻父王要认罪祈雨,喜出望外道,“多谢父王,无论民怨天怒之声如何激切,孩儿定将陪在父王身边。”
三日之后,靖王在圣坛设了祭祀大典。祭坛之上,清酌庶羞,撮(cuo)土焚香,文武百官俱列席膜拜,诚心告天。
献艺与众师弟、师妹皆在坛下观瞻看礼,待靖王伏罪后请海神池树解了这皇城的歇雨之咒。
当日,万民聚集,都欲看这暴虐的昏王如何认罪伏诛。
只见靖王登上祭坛中央的高台,行揖敬香,雪诺世子也在旁虔心参拜。
敬完香火,靖王转身面对坛下诸臣与万民,高喝道,“皇城王都已三年不雨,人心惶惶。三年前,本王夜里梦入太虚,一玉身仙君自称是海神之子,见我天朝王脉不正,遂托梦本王为陛下迁宫西南。本王不忍劳民伤财,却不想这天神却令皇城三年未雨。昨日,我已请高人查探风水,本王决定,应天神之命扩建行宫于西南之地,大修粮仓,告慰雨神,为百姓祈雨求福。”
靖王话音刚落,坛下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皆对靖王此举不解,百姓亦是怨声载道,大喊着“昏王无道,罪己告天”。
廿熹等人见这王爷言而无信,贪心不足,竟连亲儿子也蒙混过去。
师兄弟一行甚是气愤,廿熹没好气道,“好你个昏庸无道的靖王,谎话竟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我六王叔根本就没有儿子,你竟然生生编出了这样精彩的戏本子。”
世子见父王如此一意孤行,便愤然地奔到靖王面前,指着坛下怨声四起的百姓说,“父王,您为何如此糊涂?!如今国本动摇,朝纲岌岌可危,您竟又要大兴土木!”
靖王只生气地丢下一句,“痴儿无知!”
在靖王爷的心中,王权即是一切。
他认为,只需用强硬的手腕令臣民称服,便可避免天下大乱。
远处,红男绿女两个小妖今日也来到圣坛。
他们本意要亲睹靖王被天道惩罚,万民唾骂,不曾想却见到了这令人切齿的一幕。
那红纱女子心灰意冷道,“昏王竟如此不知悔改,我必要他尝了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
说着,女子跃至半空中,逆风飞上祭坛,将雪诺世子捉了便逃之夭夭。
廿熹见状,情愿他们捉了靖王去,那样还可假意作打不过这妖精,任凭他们处置了这昏王。
可为何这妖精要捉了世子呢?
献艺与众师弟、师妹不能对雪诺世子见死不救,正要飞身去追上那个女子。
不料,绿衣男子在人群中投下数枚“香丸”,且引来成群结队的蝗虫。
一时间圣坛大乱,百姓四下奔逃,场面一派混乱。
献艺只得令廿熹去追了那小妖,师兄弟四人留下来疏散百姓。
说话间,廿熹已追着女子来到一片枯黄的树林中。
这林间鸦雀哀嚎,凄凉不已。
廿熹见这女子怀中挟了昏厥的世子,便直呼,“本公主念你伤势甚重,允你调养时日,你却怎的又来捣乱?”
这女子却发疯似的咆哮起来,“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小人!那靖王如何束手就擒,恭行天罚了?你却厚颜无耻地反问我为何捉了他的儿子来?我今日便信了善恶有报,但这报应须得我亲自动手,交由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只会让恶人逍遥快活!”
说完,这红纱女子便又逃了。
廿熹正要追上去,心中却不是滋味。
这时,绿衣男子从天而降,又同廿熹打斗起来。
那妖精的几句话一直在廿熹耳畔回响,廿熹想到自己确实未能信守承诺,便觉愧对了她。
因廿熹心中七上八下,竟被这蝗虫精占了便宜,扔下几枚“香丸”就脱身逃了。
靖王府内,靖王大怒。
世子被那妖精捉了去,眼下他心中焦急万分。
靖王遂摒退文臣武将,割腕放血,倾倒入一墨色圆盆之内。
这盆内养着一株黑色莲花,墨色的莲叶,墨色的花蕊,直教人心中感到幽暗憋闷。
靖王的鲜血在盆内四散划开,骤而便被这黑莲吸食殆尽。
此时,只见莲蕊间有一团黑色的浓雾弥漫开来,那浓雾散播到厅内的雕花梨木座椅周围。
忽然,便见一着黑衣的神秘人坐于这椅子上。
靖王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道,“那两个余孽将本王的爱子捉去了。你若不帮本王,恐我儿性命不保啊!”
只听这神秘人说话声阴阳怪气,鸢肩豺目,“那便让他们破卵倾巢,灰飞烟灭!”
靖王听了这话,便知有了为自己撑腰壮胆的倚仗,就同黑衣神秘人胁(xie)肩谄(chan)笑起来。
正在阴笑之际,一蝗头飞镖从院中飞入,狠狠钉到房内的屏风之上。
靖王急忙取下,只见内中纸笺上写着“明日酉时,西南城外百里,替你儿收尸。”
是日未时,靖王一行已至城郊,如临深谷。
这片荒野竟与别处不同,田野间独留了一片青葱翠绿的禾田,油亮的庄稼草木在夕阳里映衬得甚是欢愉,仿佛时稔(ren)年丰的盛景一般。
然除却这片稼田,四周尽是不毛之地,对比之下,荒芜凄凉。
献艺亦携师兄弟五人在远处鹿伏鹤行,欲借机救下雪诺世子。
酉时已至,只见红纱女子携一偌大织麻布袋,自西面飞来。
是而,献艺便知世子被困于袋中。
这蚱蜢精今日浓妆艳抹,蹁跹落地,将麻布袋径直扔到翠绿油亮的田地里。
她怒目圆睁,对盘足靠在椅上的靖王大喝一声,“昏王,今日我便要你尝了这骨肉分离的滋味!”
靖王却云淡风轻,不痛不痒道,“蜢蝗余孽,不自量力!本王今日也且让你尝一尝灰飞烟灭的味道。只可惜本王肉体凡胎,不能体会这等蚀骨锥心的滋味了。”
要离于远处听了这话,便愤愤说道,“这靖王如此心狠手辣,若化作一般人,早痛哭哀嚎,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了儿子来。他却只顾与这只蚱蜢精逞口舌之快。”
廿熹见要离如此感叹,答道,“这昏王已然鬼迷心窍,连心也不似寻常凡人一般柔软悲悯了。不然,怎能做出一桩桩、一件件天理不容的坏事来。”
蚱蜢精听这昏王如此执迷不悟,便不再废话,只仰天大笑,伸出双臂做出一通呼风唤雨的手势。
顷刻间,漫天都被密密麻麻的红褐色蝗虫蚱蜢笼罩起来。
星星点点的飞蝗蜢虫,遂即扑到荒野中的这一片青葱的稼田上。
只片刻过去,一片绿田便被啃食殆尽,连同袋中之人也啮噬得只剩一堆累累白骨。
献艺等人顿时惊呆,不曾想这蚱蜢精的手段如此狠毒!
众人心中悲恸,竟还未见世子之面,便无端端被这些蝗虫噬杀了!
修行数十万年的师兄弟一行五位仙使,竟不能护得一文弱书生的周全!
正在师兄弟五人不知所措之时,靖王爷却仰天大笑,喝到,“妖孽!亲手将心爱之人杀害,感觉如何?”
蚱蜢精听了靖王之言,心中狐疑不已,这昏王为何这样说。
于是,蜢妹低头定睛一看。
只见在摊开的布袋束口处,一枚金枝玉叶在夕阳的余辉下,被照射得分外明亮。
蚱蜢精顿时惊觉,难道……
这枚金枝玉叶乃是七千四百万年前,她与蝗哥的定情之物。
这时,靖王命人从军中抬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织麻布袋,取开布袋的结绳,遂见雪诺世子昏睡在内。
一时间,蚱蜢精才知,适才被飞蝗所食之人并非靖王之子。
只见靖王抬手命人将雪诺世子送回王府,得意地大笑起来,“你这妖孽,定不知本王还有这等偷天换日的本事。”
蚱蜢精知心爱之人惨死在自己布下的飞蝗阵中,痛心不已。
她狂奔到堆满白骨的凄凉稼田之中,捧起那枚闪着亮光的金枝玉叶和数根隐隐带血的白骨,牢牢按到心口之上。
跟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之音,她随即仰天长啸一声,“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令廿熹一行听了心惊不已。
她哭道,“蝗哥,为何竟是你?是我害了你啊!”
红衣蚱蜢精椎心泣血,声泪俱下。
爱人已逝,那般蚀骨锥心的痛楚竟一点点、一滴滴的从她的指尖,从她的眼角,从她咬破的唇角弥漫开来,那痛竟直直的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蹂躏撕扯得粉碎!
此时,她只觉五内俱焚,天降火雷。
人无一丝求生欲,欲赴黄泉会阎王。
可是,大仇未报,奸人仍在逍遥,她不甘心!
蚱蜢精强忍悲恸,将金枝玉叶与一根白骨置入胸口的衣物内。
她与靖王怒目相视,眼眶几近龇(zi)裂,泪光寒冷决绝,誓要将这荼毒世人、杀夫弑子的奸人千刀万剐、炼石祭天!
她缓缓站起,渐渐飞升至这片凄凉的稼田之上,使出毕生法力,欲要手刃仇人。
顷刻间,靖王身后闪出那日的黑衣神秘人,他使出暗黑邪术,将蚱蜢精打得五脏俱碎,口吐鲜血。
霎时,这红衣女妖的身下流出汩汩鲜血,绿莹莹的鲜血滴到了这片稼田之上,汇成一片闪着微光的河川。
接着,那血越流越多,竟汇成了一片绿海。
女妖已知,她腹中之子皆被这邪灵杀死,流下的乃是成百上千的腹卵稚子之血。
她从半空中缓缓跌落,无力的身影在落日余辉里冷漠又凄苦,眼角流下最后一串孤寂满足的泪来。
如今,虽大仇未报,但终究,她可以与爱人、与稚子、与三年前葬身火海的子孙共赴黄泉。
稼田之上,一汪碧色海洋轻轻荡漾着。
天将入夜,昏暗中,如萤火虫般闪耀着的绿色微光飘散开来。
那是红衣女妖的孩子,和她未及道别的爱人之亡灵。
终了,她还是尝遍了这灰飞烟灭、蚀骨焚心的滋味。
另一边,靖王居然还不肯善罢甘休,竟要火烧稼田。
廿熹实在忍无可忍,盛怒之下便使了仙法,将红衣女妖一家的残躯断骨卷了,径自朝赤练酒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