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人”如何练就:清末一位留日法科学生的阅读结构与日常生活
清末留日学生,在以后的历史叙述中,往往被视为“新人”,以区别于传统科举制度下产生的“旧人”。这里就存在一些值得细究的问题,如“新人”是如何“新”的,“新”的程度如何,新旧之间如何承续与转变,等等。
学界对清末留日学生的研究,历时多年,成果累累;对于其中的法政学生,也有不少成果问世。不过,既存研究多半集中于人数规模、籍贯来源、群体结构、课程设置等层面,论题也以法政速成科为多。无疑,对这些问题的讨论是必要和有价值的。若要将该论题引向深入,尚需探究的问题仍不少,例如,法政学生如何学习、阅读何书、生活状况如何,以及由此形成的知识结构与思想状况如何,这些是否足以将其造就成“新人”,等等。本章无力全盘解答这些问题,仅从个案角度试做初步探究。
本章利用的主要史料为黄尊三日记。该日记名《三十年日记》,始于光绪三十一年四月,终于民国十九年十一月,分为四部:第一部分自光绪三十一年至民国元年,为留学日记;第二部分,自民国元年至民国十三年,为观奕日记;第三部分,自民国十三年至民国十七年,为修身日记;第四部分,自民国十七年至民国十九年,为办学日记。黄氏自述:“其实四部即为一部,性质上实无分之可能,兹特为分之者,不过借便观览耳”,“本日记记事,多注重个人修养方面”(凡例)。关于日记之目的,黄氏在自序中言:“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日记之作,意在斯乎?”即日记之作,目的在于督促自己,供修养之用。为该日记作序的近代湖南名流周震鳞,谓黄乃“笃信谨守之士”,“用写日记,以自克责”(序言一)。综观黄氏日记,确实可谓一部修身日记。这或许就包含一定的“示人”成分。特别提醒的是,该日记在著者生前出版,付梓之前,应有不少删改;日记中也有编改此前日记的记述,如1927年前后“编留东日记”,后世研究者当注意及此。但这对该日记的史料价值来说,总体上影响不大。
相对而言,既存对留日学生思想状况的研究,多从相关报刊中所发表的言论文本中去挖掘探求(包括一些忆述资料),甚少从学生们当时的阅读中去考究。其实,个体的阅读吸收、知识构成与思想变化互动相生,关系极为密切。若能从这一角度着眼,比静态的分析言论文本,更能拓展近代新式知识人思想文化的研究视野与空间。本章主要利用《三十年日记》中的第一部,即留学日记,自光绪三十一年起至民国元年(其他部分日记,另文详述),记述了黄氏留日期间的读书求学、社交应酬、文化活动及日常生活等内容,是清末留日学生为数不多的较为完整的日记史料,似为法科学生中仅见,价值颇高。从事清末留日教育及相关问题研究者,对该日记应不陌生,日本学者实藤惠秀在《中国人留学日本史》第三章中摘录利用过该日记,且将该日记翻译成日文;其他相关主题的论著也有零星利用,但完整、系统利用者似不多见,尚存进一步申论之处。实际上,若转换研究视角,从阅读、生活角度着眼,该日记无疑为了解留日(法科)学生知识结构、思想状况,如何成为“新人”等,提供了史料基础。
晚清时期,出洋留学渐成时代潮流。日俄战争后,赴日留学勃兴,赴日人员犹如“过江之鲫”,成千上万,黄尊三即此中一员。光绪三十一年四月,湖南巡抚端方选派湖南高等及师范学堂甲班生约六十名,以官费遣送日本留学。黄为湖南高等学堂甲班生,在选送之列。这时,从留日学生人数上看,风气尚不及沿海省份开通的湖南,反而位列全国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