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杨行密血战广陵城
高骈往昔担任盐铁使之际，心怀不轨，多年来竟对朝廷的进贡之事置若罔闻。他私自截留钱粮，致使扬州之地的钱粮货物堆积如山，奢靡至极。那些用于郊天祭祀大典的器物，以及六军在皇帝宣布大赦时所穿戴的仪仗服装，还有大殿中举办元旦盛会、内府官署中供皇帝到来使用的各类器物，无不奢华至极。其上镶嵌着璀璨的金银、温润的珠玉，雕刻着栩栩如生、盘旋欲飞的龙，以及收翼敛翅、威风凛凛的凤，总计有几十万件之多。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局势的动荡，广陵城陷入混乱，这些珍宝皆被乱兵疯狂抢劫掠夺，纷纷散入平民百姓家中，竟被随意陈设在他们的寝室之内，令人痛心疾首。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日子里，秦稠所率领的宣州军，因对赏赐不满，心中的怨愤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他们一怒之下，放火烧了进奉两楼几十间房屋，刹那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遮蔽了天空。楼中所藏的无数珍宝货物，就这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令人扼腕叹息。
自广陵城被攻陷后，各路军队仿佛脱缰的野马，大肆掠夺，毫无止境。吕用之失势之时，他的同党郑杞率先背叛，投降了毕师铎。毕师铎安排郑杞去管理海陵地区的卖盐事务。郑杞到了海陵后，心怀鬼胎，暗中记下镇遏使高霸的缺点过失，准备报告给毕师铎，企图以此邀功。
高霸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他手持木棍，狠狠地抽打郑杞的背部，打得郑杞皮开肉绽。随后，高霸又残忍地砍断了郑杞的双手双脚，挖下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舌头，最终将其杀死，手段极其残忍。
诸葛殷也未能逃脱厄运，有人抓住他后，用木棍将其活活打死，然后将尸体随意丢在路边。他的仇家听闻后，纷纷赶来，挖出他的眼睛，割断他的舌头，众人还不解恨，用瓦砾、石块疯狂地砸向他的尸体，不一会儿，尸体便被堆积的石块掩埋，如同坟墓一般，可见众人对他的痛恨之深。
毕师铎进攻广陵时，吕用之诡计多端，伪造高骈的公文，召庐州刺史杨行密担任行军司马，率领军队前来援助。庐江人袁袭听闻此事，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急忙对杨行密说：“高骈昏庸迷惑，吕用之奸诈邪恶，毕师铎叛逆犯上，这三个恶人凑到一起，如今向我们求援，这分明是上天将淮南之地赐予您啊！您务必速速前往！”
杨行密听后，深以为然，当机立断，发动庐州所有军队，又向和州刺史孙端借调士兵，合计有几千人，一同浩浩荡荡地出发，抵达天长镇。
此时，郑汉章跟随毕师铎出征，留下妻子镇守淮口。吕用之得知后，率领部众攻打淮口，然而，围攻了十来天，却始终未能攻克。郑汉章听闻消息，急忙带领军队前来救援。吕用之听说杨行密已到达天长镇，心中惧怕，担心腹背受敌，无奈之下，只好带领军队撤回。
张神剑向毕师铎索要财物，毕师铎却以等待秦彦的命令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张神剑顿时大怒，觉得自己被毕师铎轻视，一怒之下，带领部下投奔了杨行密。与此同时，海陵镇遏使高霸、曲溪人刘全、盱眙人贾令威，也都率领部众归附杨行密。杨行密的队伍因此一下子扩充到了一万七千人，实力大增。张神剑还慷慨地运送高邮的粮食，为杨行密的军队提供补给，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秦彦率领宣歙的军队三万多人，乘坐竹筏，沿着江水顺流而下，气势汹汹地朝着广陵而来。赵晖得知后，在上元县设下埋伏，对其进行拦击。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江水被鲜血染红，秦彦的士兵死伤惨重，几乎有一半人在这场战斗中被杀或淹死。秦彦好不容易进入广陵，便迫不及待地自称暂时代理淮南节度使，仍任命毕师铎为行军司马，补派池州刺史赵锽为宣歙观察使，妄图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的统治。
杨行密率领各路军队抵达广陵城下，迅速建造了八个营寨，牢牢守住广陵周围的通道，将广陵城围得水泄不通。秦彦见此情形，心中惊恐，无奈之下，只得紧闭城门，龟缩城内，全力防御杨行密的进攻。秦彦为了打破僵局，派遣毕师铎、秦稠率领军队八千人出城，向西攻打杨行密。然而，秦稠在战场上不敌杨行密，战败被杀，士兵也死伤惨重，十分之七八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时的广陵城，陷入了绝境。城中没有食物供应，百姓们饥寒交迫，就连砍柴取火的道路也被断绝。宣州的军队在饥饿的驱使下，竟做出了令人发指的吃人之事。淮南将领吴苗见此情形，心中不忍，又对秦彦等人的行为感到绝望，于是率领部众八千人，冒着生命危险，越出城墙，向杨行密投降。
秦彦见张神剑兵力强盛，妄图将其拉拢为自己所用，于是拿出仆射的委任状授予张神剑，还将尚书的委任状三件授予副将冯弘铎等人，试图用高官厚禄来收买他们。
广陵城的百姓们为了生存，纷纷用金银珠宝丝绸等珍贵之物，到张神剑的军队里交换粮食。一根通天犀带，如此珍贵之物，竟只能换得米五升；一床丝绸被子，也仅仅能换得糠五升。张神剑的军队因此变得十分富有，士兵们过上了奢侈的生活，渐渐地，他们开始贪图安逸，不愿意再打仗了。没过多久，他们又转而帮助杨行密，战场上的局势愈发复杂多变。
秦彦见局势危急，决定孤注一掷，出动城中全部士兵一万二千人，派毕师铎、郑汉章带领他们在广陵城西列阵。只见军阵绵延数里，军旗飘扬，气势颇为旺盛。杨行密得知消息后，却表现得异常镇定，他安详地睡在军营中，对部下说：“等敌寇靠近了再来告诉我。”
牙将李宗礼见状，心中担忧，急忙进言：“敌众我寡，我们应该紧闭城垒，好好坚守，再慢慢想办法退军。”
赵州人李涛却怒目圆睁，大声说道：“我们奉命讨伐叛逆，何必谈论人多人少！大军已经到了这里，还能退到哪里去？我李涛愿意率领自己的部队担任先锋，保证为你打败他们！”
杨行密见李涛如此英勇，心中赞赏，于是将金银、布帛、粮食都储放在一个寨中，只派遣老弱病残的士兵来防守，又在旁边埋伏了许多精锐士兵。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亲自率领一千多人去攻击毕师铎、郑汉章的军阵。
两军刚一交战，杨行密便假装不敌，转身逃走。毕师铎、郑汉章见此情形，以为杨行密不堪一击，心中大喜，急忙率领广陵的军队追赶。他们一路追到空寨中，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布帛、粮食，顿时红了眼，纷纷争着去抢夺。
就在这时，埋伏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如猛虎般杀出，广陵的军队顿时大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杨行密趁机发动军队，对他们展开猛烈攻击。这一战，杨行密大获全胜，几乎将广陵的军队全部俘虏斩杀，战场上堆积的尸体长达十里，壕沟都被填满，场面惨不忍睹。毕师铎、郑汉章见势不妙，吓得魂飞魄散，独自逃走，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经此一战，秦彦遭受重创，再也不敢轻易提出兵之事，只能继续龟缩在城中，等待命运的裁决。
高骈此时住在自己的道院中，秦彦对他心怀忌惮，供应给他的食品极少。高骈身边的人也都陷入了绝境，没有东西吃，甚至到了烧木像、煮皮带来吃的地步，更有甚者，出现了人吃人的悲惨景象。秦彦和毕师铎出兵多次遭到失败，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们怀疑是高骈使用了巫术，才导致他们屡战屡败。
外面杨行密的围攻越来越危急，他们又担心高骈一伙会做内应，里应外合，攻破城池。有一个妖尼名叫王奉仙，她心怀叵测，告诉秦彦说：“扬州这个地区，根据天象将有大的灾害发生，一定要有一位地位高的人死亡，这个地区才会平安无事。”
秦彦听后，信以为真，心中一横，便命令部将刘匡时杀掉了高骈。不仅如此，高骈的子弟甥侄们，不论年龄大小，也都未能幸免，被统统杀死，然后一起埋在一个坑中，一代枭雄高骈，就这样悲惨地落幕。
杨行密听到高骈被杀的消息，心中悲痛万分，他率领士兵，穿着白色丧服，面向广陵城，大哭了三天，以表达对高骈的哀悼之情。秦彦见杨行密如此悲伤，心中害怕，又派郑汉章率领步兵、骑兵五千人去攻打张神剑、高霸的寨子，试图转移杨行密的注意力。张神剑见势不妙，逃往高邮；高霸则逃往海陵，各自寻求生路。
杨行密围攻广陵城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这期间，秦彦、毕师铎与他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然而，多数战役都是以秦彦、毕师铎的失败告终。广陵城内，早已陷入了绝境，没有食品供应，米价飙升，一斗米竟值五万钱，百姓们苦不堪言。城中的草根、树皮都被吃完了，人们无奈之下，只能用黏土做成饼子来吃，即便如此，饿死的人还是有一大半。
宣州的士兵更是丧心病狂，他们抢人到市场里去卖，驱赶、捆绑、屠杀市民，就如同对待羊、猪一般，市场上堆积的尸骸流出的血，布满了整个地面，惨状令人不忍直视。秦彦、毕师铎面对如此惨状，却毫无办法，只能皱眉蹙额，徒呼奈何。
外面杨行密的围攻更加紧急，秦彦、毕师铎愁苦烦闷，几乎失去了生气，他们只能抱膝相对而坐，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始终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杨行密也因为广陵城久攻不下，心中焦急，开始考虑带领军队回去。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仿佛是上天在为这场战争的苦难而哭泣。吕用之的部将张审威见此机会，率领部下士兵三百人，凌晨悄悄埋伏在西边的壕堑中。等到守城的人换班时，他们偷偷地爬上城墙，打开了城门，放部队进去。守城的人毫无防备，顿时溃散逃跑，广陵城终于被攻破。
起初，秦彦、毕师铎对王奉仙深信不疑，言听计从，即使是打仗时间、赏罚轻重等重要事情，也都听从她的意见。到了如今这般绝境，他们又来询问王奉仙，说：“我们怎么样才能度过这个危难？”
王奉仙不假思索地说：“走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秦彦、毕师铎等人便从开化门出去，一直逃往东塘，试图寻找新的生机。杨行密则率领各路军队总共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城中。
由于梁缵未能向高骈尽忠，反而为秦彦、毕师铎效力，杨行密认为他不忠不义，于是在戟门之外将他斩首。韩问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害怕，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于是跳到井里自杀而死。
杨行密为了安抚人心，派遣高骈的侄孙高愈代理副使的职务，让他重新改葬高骈及其族人，以彰显自己的仁义。此时的广陵城中，剩下的居民只有几百家，他们都饥饿瘦弱得不成人形，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冤魂。杨行密见此惨状，心中不忍，于是用车子搬运粮食来赈济他们，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之后，杨行密自称为淮南留后，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的统治。
吕用之还在天长时，为了骗取杨行密的信任，欺骗他说：“我有银子五万锭，就埋在居住的地方，等城攻下来的时候，我愿意把它作为慰劳部下的资财。”
这时杨行密正在检阅军队，他突然想起此事，回头看着吕用之说：“你许偌我部下的银子，怎么又食言了呢？”
于是，杨行密下令将吕用之拿下，系上刑具，命令田覠去审问他。田覠经过审问，报告说：“吕用之和郑杞、董瑾谋划利用七月十五日中元节的晚上，邀请高骈到他的府第去举行黄籙大斋，想乘着他进入清静状态时，用绳子勒死他，对外则声称高骈已经升天为神仙了。接下来就命令莫邪都率领各路军队推举吕用之为节度使。”
杨行密听后，怒不可遏，吩咐将吕用之腰斩。吕用之的仇家得知消息后，纷纷赶来，挖开他的躯体，割下他的皮肉，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就被分割殆尽，其家族和同党也都被诛杀。士兵们还掘开他厅堂的正中，挖到一个桐木雕刻的人像，在它的胸部写着高骈的姓名，手脚都加上了刑具，身上还钉满了钉子，可见吕用之的狠毒与奸诈。
秦宗权得知广陵城的局势后，派遣他的弟弟秦宗衡率领士兵一万人渡过淮水，与杨行密争夺扬州，以孙儒为副将。张佶、刘建峰、马殷以及秦宗权的堂弟秦彦晖都一同前往。他们到达广陵城的西边，占据了杨行密以前攻城时建立的寨子。杨行密军中的器械物品，还未来得及运进城去的，都被秦宗衡的军队夺走，杨行密的实力受到了一定的削弱。
秦彦、毕师铎逃到东塘后，张神剑记恨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肯接纳他们。秦彦、毕师铎无奈之下，准备渡江到宣州去。就在这时，秦宗衡召唤了他们，于是他们又带领军队回来与秦宗衡会师。
然而，没过多久，秦宗权因为要回蔡州去抵抗朱全忠，命令秦宗衡返回。孙儒深知秦宗权的势力不会长久，推说自己有病，拒绝前往。秦宗衡多次催促他，孙儒心中恼怒，终于在一天与秦宗衡喝酒时，趁其不备，亲手将他杀死，并把他的首级送到了朱全忠那里。
秦宗衡的部将安仁义见势不妙，为了保命，便向杨行密投降。安仁义原来是沙陀的将领，武艺高强，杨行密见他投降，大喜过望，于是把所有的骑兵都交给他带领，其地位在田覠之上，希望借助他的力量，增强自己的实力。
孙儒见秦宗衡已死，便开始扩充自己的势力。他分派士兵去抢掠邻近的几个州，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久，他的部队就增加到了几万人，实力大增。由于城下缺乏食物，孙儒便和秦彦、毕师铎去袭击高邮。
高邮镇遏使张神剑见势不妙，率领部下二百人，惊慌失措地逃回了扬州。孙儒恼羞成怒，下令屠杀高邮城，城中百姓惨遭屠戮，一片血海。高邮城里残留的士兵七百人，好不容易溃散突围回来，杨行密却担心他们会发动变乱，威胁自己的统治，于是将他们分别归属在各个将领的部下，然后在一个晚上，将他们全都活埋了，手段极其残忍。
第二天，杨行密又在张神剑的府第，将他也杀了，彻底铲除了这股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势力。
杨行密担心孙儒乘胜攻取海陵，于是命令镇遏使高霸率领他的士兵和民众都回到扬州城府，并严厉地告诉他说：“有违反命令的，杀光他全家。”
于是，几万户人家被迫抛弃资产、焚烧房屋，扶老携幼，纷纷迁入到广陵城。高霸与他的弟弟高暀、部将余绕山、前常州刺史丁从实到了广陵，杨行密亲自到城外去迎接他们，还与高霸、高暀结拜为兄弟，表面上对他们极为热情。
随后，他又将他们的兵士部将都安置在法云寺。杨行密原本想派高霸驻扎在天长，以便抗拒孙儒，袁袭却进言说：“高霸是高骈的旧部将，常常脚踏两只船，我们胜了就来投奔我们，不胜他就叛变。现在把他安置在天长这个地方，就是断绝了他的后路，还不如把他杀了。”
杨行密听后，觉得袁袭所言有理，于是埋伏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半路上抓住了高霸和丁从实、余绕山等人，将他们全都杀死。又派遣一千名骑兵到法云寺去，袭击杀害了他们的同伙几千人。这天下起了大雪，法云寺外几个街市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红色，宛如人间炼狱。
袁袭见广陵城的局势愈发严峻，又告诉杨行密说：“广陵城饥饿的情况已经到了极点，孙儒的蔡州军如果再次入侵，老百姓必定会更加穷困，不如暂时躲开他。”
因此杨行密派遣和州的将领延陵宗带领他的部下二千人回到和州去，又命令指挥使蔡俦率领士兵一千人，装运军械、粮食的车子几千辆，返回到庐州去。
秦彦等人投奔到秦宗衡时，他们的部众有两千多人，后来逐渐被孙儒夺过去了，秦彦的裨将唐宏知道他们一定会灾难临头，恐怕受到牵连而死，于是诬告秦彦等暗中招引朱全忠的军队，以致孙儒杀死了秦彦、毕师铎和郑汉章等人，而派遣唐宏担任马军使。
吕用之和张守一归附于杨行密，又想干预军中的事务，杨行密一气之下把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