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我的青春我做主
父亲没能从宝安那里获得更好的改善风水良方,只好听从小舅舅的主意。说做就做。几天后,他找到村里一个包工的小队,又购置新的砖瓦,将原先偏屋的平房结构改成带房梁的倒V瓦房了。小舅舅说这样的构造才好兜财走运,也符合宅屋风水学理论。
虽然宝安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针对这个梦境我不得不小心应对。我没有告诉潘荣,他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无非就是鬼上身那套说辞,兴许还会另行奚落一番。
这几晚的梦境有所加长。在一个人被挑开脖子刺死前,两人有过疯狂的打斗。场面可谓天昏地暗。两人从平坦的大路打到黑压压的松林再到通红的大石上,他们或劈或刺,下下动狠,决不留情。每当双剑砍碰一起时,火星便四射迸溅开来。场景来自马岭山。里面的人穿着古代的钢盔铠甲,和古装电视剧的人物极其相似。我对这一类电视剧兴趣寡淡,平时很少看,所以基本排除我在脑壳里经常冥想那类画面的可能。俗话说,日有所想,才夜有所梦。既然白天从没有想过的事却偏偏在梦里不停演现,这里定有玄机。排除此种可能,那就只能归结到山洞探险的经历上了。
有关马岭山的历史我也只从大人们那里听得几分,具体可以上溯到哪个年代,发生了什么战事,这些一概不知。我对历史了解得很空泛,一些耳熟能详的大朝大代还能数出几个,那些年数短暂,动荡不安的小朝代就知之甚少了。
趁着中午空隙,我决定到镇上的小书店找找这方面资料。镇上的书店陈书不多,种类多以学习参考类为主。关于当地历史,县志上多有记载。这类书在县城的书店有售,以前我和父亲去县城时在一家书店看到过。
在书店里我碰到了李蕾蕾。
她是书店的常客。我们在街上闲逛时经常能看到她在店里抱着书看。她看书也买书,而且买得还不少。所以书店老板对她相当热情。她看的书很杂,除了像张爱玲这样比较有内涵的女作家的书外,还有漫画,经典名著等。
我进去时李蕾蕾正看得入神。她倚在书架的拐角上,一支脚的脚尖翘起和另一支脚成交叉姿势摆放。我一时手足无措,对是否要主动上前打招呼犹豫不定。如果不打,明明就在眼前;假装没看见,这样未免太过虚伪。
自从李蕾蕾返校上课后,我们之间便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屏障。见面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说话也似乎有意节制了,不再盎然随意。话虽少了,但她照样会主动招呼,主动回头探讨问题。女孩子变起来可真快。要是还能像在河堤那会的样子该多好。大家毫无顾忌,无话不谈。也许李蕾蕾的寡言少语还有另外原因。那就是谣言刚过,总要在表面上做得收敛一点,这样才能让传播者从根本上接受谣言破灭的事实。物理老师的丑形是被夯实了,可如果你根本不当一回事,那么他们即便认为之前流言不实,也会对你横加指点的。收敛一点,起码可以增加一点同情分。
还有一个令我担心的。物理老师被一寸毛的女人栽赃后,目光总在李蕾蕾这边徘徊。难道他怀疑到李蕾蕾头上了?细细思量,这完全有可能。在他看来,李蕾蕾趁机报复的动机最大,因为时间正好是她返校的当天。如果猜测成实,那么无疑我们又给李蕾蕾添乱了。按照先前计划,物理老师还欠着一顿打呢。他若再次从中作梗,矛头对准的不论是李蕾蕾还是我们,都将实施这个计划。
“恩……那个……”我轻咳一声,故意拉长声音说。
李蕾蕾抬头看见我,像往常一样笑着。
“那么巧啊!你也来看书。”
“是啊!还真巧!”
“吃过饭了吗?”
“哦,吃了。”
我站在书架前浏览。李蕾蕾又冲我慧黠地笑了一下,重新看起书来。我顺着几排书架找了一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走神了,于是从头又查询了一遍。
“你要找什么类型的书啊!”我走到她身边,她说。
“哦,随便找找看看,古代的。”
“你倒也有闲心看起古书了啊!”
“也不能说是古书,想找找写古代事情的书。”
“这里好像那种类型的书不多。”
我随便抽出一本翻看。
“找着了吗?“
“没有,随便看看。“
“呵呵!这本书对你还早了点吧!“
我翻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计划生育与婚前知识普及》,于是慌忙塞到原来的空档里。
“呵呵,怎么看你魂不守舍的,没事吧。“
“有吗?还好吧。“
我拿出第二本书背对着她翻阅。一时进入沉默。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书。我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李蕾蕾看书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要翻一张。她翻动书本的声音柔和绵软,就像电视里古代进京赶考的书生那样翻阅。让人单只听都觉得是种享受。
“不知道那边的芦苇是不是都砍光了,“李蕾蕾冷不丁来了一句。”我走那天看到有人在砍。“
我知道他说的是河堤上的那块芦苇荡。
“应该还留一点吧!“我指的是那一处的”四角天空“。
“明天中午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
“哦,行!没什么,随便问一下。“
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了。我想李蕾蕾说的几句话一定暗示什么,不然不会平白无故抖出来。暗示什么呢?回味一下短暂的美妙时光?我这样想着,尔后又觉得有些一厢情愿。
我来到河堤边。那个砍柴的老头儿果然恪守承诺。河堤边存留的短杆芦苇放开身躯恣意摇摆着。它们倍感骄傲。平时在它们上头耀武扬威的粗杆芦苇不是照样要倒下吗?生前再横也终要躺到它们脚底去。它们精神抖擞,而我却在游神。我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最近一直精神萎靡,这与晚上的血腥梦境脱不了干系。我想也许这就是我的冤家给我施的魔咒,他在前世,也可能在当世的某个地方。宝安不是说过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自恃胸襟坦荡,别人不冒犯我,我绝不冒犯别人。所以想整我的人只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躲在异世或当世的冤家。我想歇歇脑子,可是这些无形的冤家死话不让。它们闹闹哄哄地推着我的脑袋去寻找,去开掘,使我一刻不息。我竭力避开操控,但威力不及,只能泱泱地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四角天空“!我要把思绪转到这个美好的回忆上。这一幕多美啊!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可是冤家们把着门口,硬是不让思绪进来。要是可以取出大脑清洗,我一定饶不了它们。把它们放在盐酸,硫酸里,彻夜浸泡,大不了同归于尽。
血。大滩的血!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的血在流?他们都想了结对方性命,直到拼尽最后气力。有什么仇怨不能协商解决呢?如果你们愿意来到今世,大可从梦境跳出来。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里没有厮杀,没有战争。人们不会嘲笑你们,只会更加崇敬。出来吧,我的前世冤家!
我单膝跪地。想到从脖梗里窜出的血,胃里又开始鼓胀。一天两天几天还可接受,长此以往,势必令人反胃,身体折腾不起的。我想过去看心理医生。如果解释不清,只能说明是心理产生的问题。电视里放过类似的情景剧。可乡下还不时兴这个行当,根本不合现实。
干呕了一阵,心绪略微好转。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我又看到了李蕾蕾。不约而同地,我们相视一笑。
“路过啊!“李蕾蕾双手背在身后说。
“是啊!你也是吧!“
“是啊!“
我们互相撒了一个谎。
“刚才看你蹲在地上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好多了。“
“有病不要逞强,医生没那么可怕,我爸就是。“
“呵呵,小问题,没大碍。“
“我爸说中国人有了病就喜欢扛着,楞充英雄,而人家国外是提早预防为主。你说哪个合理?“
“外国人怕死!“
“谬论。“
嗯!就是这样的。我们似乎回到了前一阶段那样无拘无束地聊天,间或冒出一点非分想法。李蕾蕾在河堤边走着,然后揪一段枯蒿放在手里碾碎,丢掉。慢慢地,她来到“四角天空“中间的空地上,坐下。我在外面透过芦苇头的空隙,看她呆呆地出神。楞了片刻,我也进到”四角天空“里。
“学习还能跟得上吗?”这一次我先开口。
“还行,慢慢赶吧。”
“看到海了吗?”
“没有。没机会。”
“哦,那不是白去一趟了。”
“也不能说白去,收获还是挺多的。而且这种经历对我也是一个警醒和提高。”
“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不大不小吧。想听吗?”
“洗耳恭听。”
李蕾蕾是奔村上的张月香去的。张月香的家境殷实,属于村上露尖的富户。她和李蕾蕾同岁,上学时也是同级。富裕家庭的孩子好像头脑都要略显拙笨。从初一下半学期起,张月香就辍学不上了,在家里待了半年。虽说她学习跟不上,但在经营买卖上却显得强人一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捣鼓来的洗发水,逢集便到街上摆摊叫卖。有时还拿出一些放在街上的门店推销,每瓶报给店里一定价格,不管店家卖多少钱,赢余的一律给他们。这种洗发水比正常市场上销售的便宜很多,因此店家乐此不疲。
后来便有很多买家找她理论。说是用这种洗发水越洗头屑越多而且用得久了还会掉头发。张月香据理力争。她说谁还能没点头屑的。尤其这般年纪的,正处在青春躁动期,你一胡想头屑就来了,和青春痘一样,没有还不正常呢;说到掉头发的事情,她说人头上有多少根头发你数得过来吗?老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叫新陈代谢,懂吗?
张月香凭着她的伶牙俐齿,说服劝走了一部分人。可你嘴皮再溜欢,也抵不过众人群指。生意明显减淡了。最后实在无法应付,只好原本退钱,撤了摊位。最后张月香盘了盘帐,纯赚到手的还有一千多块赢利。
初尝甜头后,张月香如法炮制,不停变换商品类型,每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她的优势主要在于价格。乡下人贪图便宜,因此销量很快。她的货都是高仿品。实用之类的一般看不出来,即便用后看出破绽,也没什么大碍,能将就便将就了。但是她竟进了一批冒名当地品牌的盐豆来卖,一吃便吃出问题了。轻一点的腹泻不止,重的拖到医院抢救了。听说黑心作坊在盐豆里添加了一种香料,闻起来香喷无比,吃下去简直是毒药。这个事情闹大了。受害者联合起来趁着一次逢集的机会把她五花八绑送到镇政府,一致要求法办。政府出面说一定会按法律办事,绝对要让派出所调查清楚,只要事实确凿,法律规定如何处置就要如何处置。可这事一直拖延,最后不了了之了。
李蕾蕾说,这也很容易想得明白。张月香她爸可是政府的人。
张月香提早来到汽车站迎接李蕾蕾。李蕾蕾发现她变得快不认识了。她的发角微卷,头顶向两边的部位像泼墨似地染成了土黄色。她离开那会还是个有些土气的女孩,不重打扮。现在活脱换了个人,
出事后,通过父亲的关系她被保出来。张月香觉得这样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况且整日提心吊胆。她要在生意上更进一步。这儿的小天地显然不适合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背着家人进城闯荡。到了城里便火速给家里挂了电话,来个先斩后奏。
不出几个月,张月香果然在城里赚了第一桶金,往家里寄回五千块。她爸问她做什么生意赚得那么快,走时候也就带个千把块钱。张月香说是乡下不曾见过的买卖,她运气好,一来就赶上了。
又过去一个月不到,张月香激动地跟她爸在电话里说生意要扩大,手头资金周转不灵,让家里把寄回的五千块拿来应急,除此之外还追加了五千,她说权当是向家里借的。她爸二话没说就给汇了过去。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屁孩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不简单啊!她爸乐滋滋地等着她再次传来好消息。
左等右等。张月香再没来过电话。她爸心想应该是生意太忙的缘故。这次她叫李蕾蕾去她那玩一玩。李蕾蕾问张月香爸有什么需要捎带的。张月香爸说,你遇到她就叫她不要累着了。
张月香显得很殷勤。主动上前帮李蕾蕾拿包,还不忘嘘寒问暖。李蕾蕾看着眼前的张月香,心里不觉自卑起来。想想,都是一样大的人,人家已经混出模样了,而自己还在拼命啃着书本。考上还好,万一名落孙山,只能和村里那些下学的小女孩一样,要么在家待上几年,等着媒人上门,挑个好人家嫁出去;要么到外面打几年工,混点吃饭的本事。
这是李蕾蕾头回到市里。虽然距家不过二百多里,但这里一没亲戚,二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没来过也不足为奇。李蕾蕾并不觉得市里有多么陌生和新鲜。她认为电视里的戏演的太假。农村人进城就一定是那种忸忸怩怩,左看右看的神情?城里能有什么值得东张西望的!和县城比较,无非就是楼房高一点,道路宽一点,人流多一点。咱们都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人,搞得跟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一样。
对艺术充满酷爱和幻想的李蕾蕾有着自己的独特见地。她认为电视、电影都属于艺术范畴。艺术并不代表必须是高深莫测的东西,常人一样可以理解和接受。现在很多人说电视太庸俗,打开来就是谈情说爱,搂搂抱抱,难登大雅之堂。李蕾蕾却不这么想。她觉得电视是被一部分人糟蹋了,大多数还是好的,里面有深度,有内涵的比比皆是。李蕾蕾看到电视拍得不好,她就会冒出日后自己筹拍电视的打算;看到小说写得不好,就下决定自己来写。总之只要她看不惯的,都打算亲历亲为。直到到了成年岁月,李蕾蕾也没有实现夙愿。
左拐右拐,总算到了住宿地。张月香在路上介绍说,现在她们在一个小区租房住,位于顶楼。等日后赚钱充足了自己一定买一套。李蕾蕾听到“她们”,以为张月香已经找了男朋友同居一块了。她说买点水果上去吧。张月香连说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李蕾蕾强要去买时,张月香也没拒绝。
顶楼是五楼。张月香敲开门后。屋里的情形让李蕾蕾吃惊不小。
房间很大,从空间结构来看,这应属于三室两厅型。客厅里简单装修,靠墙摆着家具和电器,地上铺着瓷砖地板,墙壁刷得粉白。让她吃惊的不是房间有多大,装修有多好,而是房间里的人。里面粗略数了一下,男男女女加起来大概有二十多人。年纪大点的二十五六岁,小的便和她们差不离。他们全都和张月香一样殷勤,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李蕾蕾发现水果是从自己刚提上来的方便袋里拿出来的。这些人的热情过火,让李蕾蕾一时无法适应。他们过来几个人,每人拿个凳子围坐在她身边。见面就称她为姐或者妹。
李蕾蕾向外寻找张月香的身影,这会不知她到哪个房间了,不在客厅。
“姐一路上累了吧!”
“哦,还好。”
“姐,现在饿不饿,饿的话我下去买点吃的。”
“不用,不用了,我刚吃过没多久。”
“小妹今年顶多十四五岁吧,你看长得多俊,细皮嫩肉的。”
听到刚才这个年龄大点的人说她细皮嫩肉,李蕾蕾感觉自己就像《西游记》中的唐僧。这是妖精们对唐僧常说的话。再看她们眼神,一个一个虽然强颜欢笑,但仍掩饰不住想要吃她的野心。我又不是唐僧,她想。
张月香终于走了过来。李蕾蕾赶忙把她拉到一边。
“这些都是你朋友啊?”
“是的,大家都认识,关系都很好,跟一家人一样的。”
“你们是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
“那你住哪里?我们到你住的地方去吧,这里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
“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住的地方。“
“哪里可以住?“
张月香领着李蕾蕾进入每个房间参观。房间里的人看到他们都主动打招呼。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个个地铺。地铺的第一层是席子,上面是铺被,再往上就是盖的被子了。每间布置四到五个地铺,上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么多人睡在一块,还有男有女,不会出事啊?“
“你想哪去了,我们都是亲如兄弟姐妹的,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睡还怕什么!“
“这里我看有二十多个人,才三个房间怎么睡啊?“
“三个房间全部是女生睡,男生睡客厅。我们这里的男生很有男子汉精神的,他们什么好东西都让着女生的。”
“你们的工作都是干什么呀?”
“这个等会会有人跟你讲的。”
他们正聊着,走过来一个戴眼镜的清瘦男子。他说,这是新来的啊!张月香说是的,我好姐妹。那人说欢迎啊!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那人走后,张月香说,这个就是我们的头。李蕾蕾说,什么新来的?我只是来玩玩,过几天就回去的。张月香说你干几天试试,不适应完全可以回去。
李蕾蕾一头雾水。
晚上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饭菜都是自己做的。二十多个人分坐在两个长桌边,热闹不已。除了红事白事外,李蕾蕾还是第一次见识那么多人一起进餐的场面,况且都是年龄相仿的人。学校从来没有组织过类似的野游活动。李蕾蕾很向往。在野外那么多人一起游玩、烧饭该是多么美的事啊。
两桌的男女混坐。张月香和李蕾蕾不同桌。李蕾蕾发现张月香好像故意要和她分开来。一开始她们还坐在一块,菜要上齐时,张月香借故端菜就在另一桌坐下了。李蕾蕾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显得做作不堪。身边不间断地有人找她聊叙。从家庭状况一直问到男女之事,一个问完了,另一个又插进来。李蕾蕾唯唯应付。这样没什么不好,无非彰显亲近嘛。如果都能亲如一家,那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
菜已上齐。有人在每人面前倒了一碗白茶。刚才那个领头挺直腰板,拽拽西服的衣襟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众人连拍两下巴掌回答,发财!那我们该怎么做?众人重复拍掌答,努力!今天你努力了吗?这一句领头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其他的人也随之大声应答,对!
天呐!李蕾蕾心想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简直疯了。难道工作都是这样激情澎湃吗?连吃饭都要振奋士气。她爸也是上班的人,平时早出晚归,她亲自去医院看过,每天的工作极其平淡,也没见得这么激情啊!这究竟是一份什么工作?既然人人劲头十足,意气风发,相信一定不普通,普通的也赚不到张月香那么多钱的。
“来!大家以茶代酒,共同敬一下我们的新姐妹李蕾蕾小姐。“领头的率先站起来,众人也都随着站起来。
到底搞什么鬼?还新姐妹!小姐!最出奇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名字。他们想干什么?难道是张月香向他们传达错了,以为我要加入他们的工作?哪有这回事。我就是来玩玩,玩玩而已。李蕾蕾在心里嘀咕,却忘记回应了。
“蕾蕾小妹妹可以坐着喝,来!大家一饮而尽。“
李蕾蕾听他这么一说,慌忙起身酬谢。一口气喝下半碗白水。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图翅。这里的负责人。来到此地就是自己人了,大家都要拿她当亲姊妹看待。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有力大家出,有饭大家吃。不分你我与彼此,肝胆相照,共同发财!”领头的清瘦男子对李蕾蕾说,然后又环视在坐的人。“大家不妨都跟蕾蕾介绍一下自己。”
在坐的依次自我介绍。每每在结尾都要说一句“共同发财!”李蕾蕾心想这帮人难不成都钻钱眼里了,动不动就是钱呀,发财之类的!按照张月香刚出去的那几个月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了。不应该只为了钱而工作,更重要的是要对工作充满兴趣,有了起码的兴趣才能热爱这份工作,也才能更好展现自身才色。李蕾蕾对他们过于迷財略表不满,其它方面没得说。
晚饭后,他们争着收拾残羹,抢着洗刷碗碟。李蕾蕾看在眼里,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乌托邦”存在的。老师在课堂上说所谓的乌托邦只是世人假想的一个美好幻境,现实永不可能存在。如果不会存在,那眼前的又是什么。大家一起劳作,一起打拼,共享富贵,共担风险。这就是再完美不过的乌托邦了。
她也想加入进去,受人款待,总要表示一下的。她刚要拿起抹布擦拭桌面,张月香走过来说,走,我们出去逛逛。
和她们一起出去的有六个女生。她们挽着胳膊,嘴里哼着流行歌曲。李蕾蕾心情愉悦,学校发生的桃色传闻已经抛到脑后了。她想这次总归没有白来,不仅调整了心情,还见识到那么富有激情的工作以及这些亲如一家的姐妹。
路上,李蕾蕾说,你们每天都这么兴高采烈啊!他们说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那干嘛不选择高兴呢?李蕾蕾说真羡慕你们。她们说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都是这样的。李蕾蕾说可能你们误会了,我就来这玩玩,几天就走。边上的张月香说,你看我们这样不是满好吗?李蕾蕾说我倒真想留下来,大家都那么亲的,可我还没毕业呢。他们便说现在上完学也是照样出去打工,我们先行一步,就离成功更快一步。上不上完学其实都无所谓的。
李蕾蕾呵呵地笑。为了避免争执,她转到别的话题。
“你们的头好像很能说嘛”她说。
“他可不是一般人物。”张月香说:“人家是高才毕业生,名牌大学毕业的。在毕业那会,学校想叫他留校,他考虑都没考虑就辞掉了。他要创业,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
“那倒是满牛的。后来创业了吗?”
“难道我们这样还不叫创业吗?”
“哦!算。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到时候叫老大专门跟你讲吧。”
在街上的服装店逛了一圈她们就折身返回了。张月香说,别看我们表面一团和气,但制度是很严厉的,晚上出去后在一定时间内不返回,就要遭受处分的。她们路过一处菜市场。张月香带头停下来。菜市场早关门了,门口堆着菜贩择下的发枯菜叶,边上还有鱼和鸡的内脏,腥臭可闻。
她们走到堆菜叶的地方,一个女孩掏出塑料袋,她们全部弓着腰扒拉起来。李蕾蕾倍感稀奇。刚才还吃得油光满面,现在竟然捡拾这些连乡下人都丢弃的烂菜叶!还真是风一阵,雨一阵。
“这些捡回去喂小动物啊?”李蕾蕾问。
“哪有。自己吃。”张月香说。
“不会吧,这样的还能吃?”李蕾蕾说。
“一切都要从俭!现在正是创业艰难时期,什么苦都要吃。要想未来有车有房住,就要走走长征两万五!”
“那你们刚才那顿还吃得那么丰富!”
“这是两码事,我们对待客人都是大大方方的。你第一次来就是客人。”
“这么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们捡了满满一口袋,有白菜,有青菜还有莴苣樱等。这够二十几张嘴顶多吃一顿的。
翌日,他们一早就起了床,哦,不,应该叫起铺更加贴切。李蕾蕾和张月香睡一个地铺,两人一床被子,夜里冻得她直打哆嗦。她问张月香冷不冷。张月香说这是最好的磨练意志方法,人太舒服就失去斗志了。话虽有理,可李蕾蕾还是受不了,陆续冻醒几次,每次她都在边上拽件衣服盖上,也分不出是谁的。
洗漱后第一件事还是昨天饭桌上的做派。领头老大在前面喊,下面的人拍掌附和。李蕾蕾本想看看他们从事的到底是何工作,张月香却鬼鬼祟祟地把她拉到一边说,有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讲,到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其实都要这么做的,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昨晚算是大家请你的,那么你看你有没有表示一下的意思,当然也不勉强,不是必须的。李蕾蕾听后觉得好笑。原来昨天的饭也不是白请的。既然张月香赶到嘴上说了,那还能怎么说?难道说不请啊!中国自古就有礼尚往来一说。请一顿也无妨。
李蕾蕾没想到出去买菜竟然会有那么大阵容,尾随身后起码十五六人,男女均有。他们不停地说说笑笑。走到菜摊旁,卖菜的老板都要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他们在后面不停数着自己点选的菜,李蕾蕾只有站在一边付钱的份。选完蔬菜选荤菜。凉拌的、煮熟的,生鲜的各一挑选。李蕾蕾下意识地摸着装钱口袋。她出来没有计划长留,身上只装了两百多块。这么点下去余钱不够两顿的。
吃过李蕾蕾回请的这顿。他们照例表演老三句。不过,下午总算穿插了新内容。领头老大把一块小白板挂在客厅的墙上,用水笔写了几个大字:我的未来不是梦。下面的人全都凝神聚思,一时静得吓人。领头老大说,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一个明确的梦想。有了梦想才能为之奋斗,主宰未来。人的梦想是怎样产生的呢?是因为我们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才想方设法要得到它。如果你根本没看到过的东西,你如何能够想得到?请大家回答我,你们最想得到什么?下面的人纷纷响应。有的说财富,有的说钱,有的说房子车子,有的说美女。领头老大呵呵地说,如果想要美女,我们这就有啊!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姐妹不是美女吗?如果你只有这点梦想,那么我干脆给你撮合一下,你的这辈子就算到头了,这种梦想实在太容易了。
李蕾蕾心想不愧为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演讲的技巧性和煽动性方都表现不俗,当老大就是要有老大的架势。
我首先谈谈我的梦想。当然第一肯定是要有钱。有一句话说的虽然很俗但很到位:钱不是万能的,但没了钱是万万不能的。我记得有一次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小屁孩骑着自行车从后面窜出来,蹭了我一下,他不但没有道歉,反倒气不顺地说,道路那么宽不够你一个人占的,好什么不挡道你没听过啊!你想想,一个小屁孩,一个比我矮两头的小屁孩竟然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为什么?事后我分析了一下,就是因为你没钱!如果当时我开得是轿车而不是两个轮子的自行车,请问那个小屁孩敢跟我那么横吗?台下齐声应:不敢!
……
上呼下应。这是李蕾蕾刻入脑海印象最深的场景。每天如此。这也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内容。实质商品没有,运营模式没有,就是员工不少。李蕾蕾在一个墙角里看到几个像是洗发水的包装瓶,上面的标签介绍一概是英文。如果这个算是商品的话,好歹勉强有个交代。可他们从没有谈论过商品事宜,从没有介绍过这个英文包装瓶。综上所列,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李蕾蕾的心头。
——传销!
这个念想萌生后,李蕾蕾便觉得周身置于晚间的坟场。如果说他们一开始围拢过来只是玩味地感觉像妖精,虽然居心叵测但起码表面花俏。现在他们已然变成里外流脓,浑身刺厉的野鬼,个个不怀好意。
传销的兴起也就在头几年。形式就是靠拉人头赚份子钱。没有商品,即或有也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低劣产品,就像李蕾蕾看到的英文包装瓶,冒着国外品牌,夸大其词,动不动扬言效能可治百病,喷几口就能预防伤风之类。一套这样的商品标价几千元,只要加入就必须购买一套作为会费。这是传销惯用的技俩,电视里曝光不止一次两次了。李蕾蕾不会不知道。
李蕾蕾不停思量着。当张月香从后面拍着她的肩膀时,她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反应那么大!”张月香说。
李蕾蕾看着张月香的面孔。这张姣好的脸和她一样显得那样青春,那样美丽,只是细看之下,略发有些苍白。这种毫无血色的白是缺乏营养导致的。李蕾蕾爸爸是医生,耳濡目染,医学的基本常识她也懂得一二。营养怎么可能不缺乏!每天单靠捡拾菜市场周围的烂叶充饥,营养再过剩的人也吃不消。还什么“要想未来有车有房住,就要走走长征两万五”,见鬼去吧!她回想那天晚上的聚餐情景。最后吃得盘底锃亮。这哪是他们推崇的节俭勿费,分明就是多日未曾沾荤的饿狼。
接下来,张月香向李蕾蕾说的一件事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张月香说,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每个人身上的钱都要拿出来共同使用的。张月香说得轻巧,嘴角还带着笑。放在其它场合,李蕾蕾一定不会觉得这种表情有任何的怪异之处。可现在李蕾蕾已经看透她的心机了。多么诡异的笑啊!人为什么那么复杂?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择手段。善良是不容亵du的,但张月香的伪善分明就在肆意亵du和践踏。我们还只是个孩子,一个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青春使者,怎么能伪装的这么老成,这么严不漏缝,简直太可怕了。
李蕾蕾没有挑明她的动机。她不忍心,也不愿相信自己面前的昔日同窗会变成她想象的那种人。听说,入了这行,第一件事就要被彻底洗脑,每天有人轮番对你进行糖衣炮弹攻击,给你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你就像遭受施法一样,一切都要牵制于他。为他办事,为他欺骗家人好友,每天行尸走肉,入了魔怔一般。这样的先例不胜枚举。单是电视里曝光的就有因此和家人决裂的,有自缢身亡的,有走上犯罪道路的。
“这两天我就走,暂时还没有工作的意思。”李蕾蕾说。
“你干干看看嘛!不行再走好了。”张月香说。
“我想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我都要把这一年上完。不是谁都适合做生意的。”李蕾蕾说到“生意”一词,心里不免感到违心,但很快她又悲凉起来。
“谁都是一步一步这么做起来的。”张月香说。
“嗯!如果你真的对这一行很感兴趣,我祝福你。如果你觉得有压力,可以适当看看其它工作。“李蕾蕾试探性地问。
“很好呀!你看我们都是亲姊热妹的。我很知足。“
“希望是真的。“
“蕾蕾,你听我没错的,大家那么多年的姐妹,你看我骗过你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没说你骗过。“
“咱们在一起工作多好啊!跟以前一起上学一样,我倒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了。“
“我也是。那个时候的确令人怀念,比现在好,“李蕾蕾神情黯然。
“现在也一样呀!大家如果在一起还是一起工作一起出去玩。不是很好吗?“
“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呢?你觉得我变了吗?我承认我变得会打扮了,变得有虚荣心了,可这个是谁都会这样的。我们从乡下到城里,看到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谁不想要?难道你不想要吗?你就那么愿意一直待在土里土气的乡下?我相信,你要是在城里开了眼就不想再回去了。“
“相信只要努力,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李蕾蕾感到一阵心酸。她不敢想象,再继续下去,张月香的结局会怎样,她开始牵挂她的后路。
“我们都在努力呀!当今社会,竞争那么激烈,早一时就早一步,你要想比别人过得好,就得比别人起步得早。“
“你认为你的前途很光明吗?“
“一片光明。“
李蕾蕾表示要考虑一下。张月香离开了。后面陆续又有几个人过来,一一进行说服,腔调都和张月香一致。李蕾蕾没有理会他们,甚至在他们口若悬河,张牙舞爪地表演时,她连眼皮都没抬起。她要赶紧离开这里,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小范围渗透了,慢慢便要编成队过来对你“洗脑“了。万一头脑发热,中了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张月香怎么办?回去如何向她家人转告?她的身世也够可怜的,小时候就失去母亲,父亲对她听之任之,所谓的关心只是表面应付,从没有过深度交流。造成这种局面,除了自身原因外,做父亲的也逃不了干系,而且还不是一点干系!一个人的青春是消耗不起的。一步走错,步步出错。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伸手拉她一把,人生的轨迹兴许便可改道。
李蕾蕾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想到将要拯救一个误入歧途的人,身上就倍感轻松,劲头也足起来。以至于那个领头老大主动找她“谈心“时,她直言不讳。一口气道尽了想说的话。
她说:“我知道你们是干吗的——传销!你不要再甜言蜜语,再说也是白说。我不会加入的。同时也奉劝你们赶紧收手,不要越陷越深。”
等她说完,领头老大冷冷地看着她,尔后挤出一点笑。他说:
“你说完了吗?如果说完那么请允许我开始发表我的意见。第一,我不得不说,你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这点我很喜欢,当今社会,太平庸只会遭人欺负,有个性才能塑造不平庸;第二,如果你想了解我们工作的性质,不妨说直销比较合适,直销在中国是合法的,而传销不是;第三,我不会甜言蜜语恳求你干什么,我只会把一些事情摆给你看,尊重你的看法和意见,没有任何强制的意思。”
李蕾蕾心想这个人还是很难对付的,一定要小心,像他这种冥顽不化的人,不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可以改变的。对她只能采取拖延应付的手段,目的是要让自己脱身并且解救张月香脱身。
“我们不谈这个到底是传销还是直销,也不谈这样做是好是坏,我只想跟你说的是我暂时对这个没兴趣,我要读书。”李蕾蕾说。
“好,那我们就撇开这些不谈,我只问你,你上学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过来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以一个老大哥的身份跟你讲讲。我是大学毕业,学校怎么说呢,在国内的大学当中,前十位总是可以排得上的。按理说我上学已经够多了吧,可我毕业了又怎么样了呢,十几年的辛苦奋斗换来的是毫无用处。中国的应试教育是非常失败的,实用性非常少。所以我毕业了还是照样自己创业,所学的专业根本派不上用场。如果给我倒回十年,像你这么大,我一定选择创业。书本读几年已经足够了。“
“呵呵!”
“我刚才就说,你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和他们不一样,对有个性的人那我们就不谈那些俗套,就谈点新鲜的。中国的年轻人往往都是没有自主能力的,从出生到成家,一概听从别人。考学为了家人,结婚为了家人,生不生孩子也是为了家人,甚至要干什么工作也要顺从家人。你不觉得太可悲了吗?既然有个性,那我们就做一点有个性的事,干吗非得顺着他们,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我的青春我做主!”
“说得好!”
“蚕蛹变作飞蛾,蝉蛹变作蝉,他们在蜕变的过程中都是相当痛苦的,可是蜕变之后就变得美丽动人。所以这种由地到天的转变阶段是最煎熬也是最有盼头的。现在可能你没看到光明的前景,但我看到了,包括这里的各位都看到了,他们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梦想,而且他们的意识里早已想着一定会实现的。难道你就不想看到自己的光明?”
“哦!”
“我敢说,这里拥有太多你在学校里不曾学过的东西,这里也一定是你成长的基石,当你未来迈入成功,走向光明时,可千万别忘了我们今天的谈话,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领路人吧!呵呵!……”
“谢谢!”
“怎么样,说了那么多,决定了没有?”
“我考虑。”
李蕾蕾来个缓兵之计。她要首先说服张月香。
第一步还是要找她谈谈,现在也只能这么做。她的脑袋被洗到什么程度,中毒有多深,李蕾蕾必须针对性地试着摸查清楚,不可唐突行事。
她把张月香叫到一个无人角落,刚要开口,就有三个人来到边上佯做聊天。她们移到厨房,那三人便跟到门口。张月香说你不要躲躲藏藏的,有什么就说,是不是愿意留下了?李蕾蕾说,你认为这样就是所谓的亲如姊妹?跟盯贼似的。张月香说,这个是我们的规矩,对每个人都这样,不分等级先后。李蕾蕾说,那就说明你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有经常拿自己人当贼盯着的吗?张月香说,你想多了。李蕾蕾故意推了一下门,虚掩着。她们转身背对厨房大门。李蕾蕾放低声音说,你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趁现在跳出来还来得及。张月香说你讲什么呢!不要说些有辱组织的话。说着就要拉开门。李蕾蕾一把拽过来。张月香说,你这样给别人看到不好的,我们没有私人秘密。李蕾蕾怒目圆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她说。我一直清醒得很!张月香说。
张月香不再理会李蕾蕾。她放开门走出去,刚到客厅就被后面的李蕾蕾硬生地拖到洗手间了。李蕾蕾将门反锁。
“你想干吗呀!”张月香说。
“干吗?救你!“李蕾蕾斩钉截铁地说。
“我很好,不需要你救,你要救你就留下。“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那么不开窍呢!他们在搞传销,难道你不懂啊!“李蕾蕾撕破脸皮。
“你不要小丫头小丫头的,我们一般大。“
“不要避重就轻,我现在跟你谈传销不传销的事。“
“我什么都懂,不需你提醒。我要出去了,不然他们会生疑的。“
“怀疑什么?这个就是你认为的亲人?动不动就怀疑。你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毁了。“
“我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我要出去!“
张月香拧开把手便要放门。却被李蕾蕾狠狠地推到了一边墙上。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别人想想吧!你爸还有你那个死了十年的亲娘!“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都跟你说了,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你要清楚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你老实告诉我,把我骗这里来是不是也是你传销组织的预谋?”
“你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叫预谋,我是想把你领上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呸!“
“你要不想干可以回去,我们也没逼你。要走明天就可以走。“
“在这我一刻也不想待,但是你要跟我一起走。“李蕾蕾说。
“没门,你不想发财,别挡着别人财路。“张月香说。
“你有什么财路,就靠骗亲戚朋友那点昧心钱啊!我没给你骗到,是不是还有点不甘心呢!“李蕾蕾说。
“谁在乎你那点钱!我的朋友多了去了。“张月香说。
“做你的朋友也真倒了八辈子霉了。“
“你想做就做,不做拉到。“
张月香打开门冲了出去。李蕾蕾出来看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直怔怔地打量她,有的面带愠色。领头老大说,李蕾蕾你想干什么。李蕾蕾说,难道你看不见吗?我上厕所,你们那么多人在这边看两个大姑娘上厕所,什么意思?领头老大说,请你放自重点,如果胡来,不会有好下场。李蕾蕾顿时怒从心头起。领头老大带有威胁的口吻令她反感至极,更气愤地是他说的“自重“,这让她联想学校里发生的桃色事件。
“我就不自重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蕾蕾用力扒开人群。她要找到张月香。既然事情已然捅穿,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快刀斩乱麻。找到张月香,李蕾蕾发疯似地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张月香反向用力推搡着。还没拖到门口,就被众人劫了下来。领头老大打开门,指向外面说,你要走可以走!不要影响别人。李蕾蕾说这个酸溜溜的骗子集中营,我半分半秒都不想待。
李蕾蕾说,我要和张月香最后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人。
张月香将行李收拾好递给李蕾蕾。她们只能下到楼梯口,再远就不准了。在说活的当口,照例安排几个人盯着。李蕾蕾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执拗的张月香死活不松口。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她低着头,现出无奈的样子说,我已经搭进去万把块了,不能就此放弃。下面还有几个朋友要来,一定要试试运气,实在不行,我再回去。请不要转告家人。
离开那个令人憎恶的房间,李蕾蕾没有直接去车站。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设法解救张月香,尽管现在她还想不通,但迟早会明白的。
她独个儿走在冰冷且硬的街上,人迹稀寥。夜幕已经拉开,今晚住宿还无从着落。她取出兜里剩余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还有不到一百块。考虑到一旦救出张月香,就要支付两个人的路途车费。看她现在情形,身上大概搜不出一分钱的。她不准备找旅社了,随便找个避风旮旯将就一宿。
说随便也不能太随便。李蕾蕾这点心眼还是有的。她找了一个有电话,又是闹市的地方。闹市人多,遇到歹人的机率较少,即便遇上了,有电话也可以及时呼救。上半夜比较好过,随意逛逛商场就打发了,而且商场里暖气温和,不失为一种享受。下半夜就难熬多了。门店纷纷打烊,灯熄人离,只剩下路灯发出的清冷的光。
李蕾蕾在路边的小公园找到一个较好的避风地。她从包里取出几件衣服盖在身上,头上棉袄的帽子拉得紧紧的。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冷。李蕾蕾想着想着竟知足地闭眼了。可一个念头又让她重新睁开。她要酝酿解救张月香的法子,单靠这样劝说对她这种顽人是起不到作用的。她充分运转这个只生长了十六年的脑壳,不管幼稚与否,只要能奏效就是好法子。一定可以想得出,她相信自己。
想出一个,排除一个。她要找到最好的一个,一旦做起来就要有十足把握才行。她耗不起。忽然一个情景闪现在她面前。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安排,但她意识到这个应该行得通。就像作家灵感突降,轻易不会丢弃的。她想到从那里下楼时遇到两个打听的中年人。他们操一口陕西口音,一看就是农村人。当时他们问她知道柴金凤吗?李蕾蕾感觉他们问得满唐突的,哪有逮个人就这么直接问的。但她也没多想,第一感觉就是他们要找自己的小孩,那小孩说不定也是被骗过来搞传销了。她就说你到五楼某某房间看看。
顺着这条线索,她立马有了主意。待她酝酿成形,又整了整衣物,便很快酣然入睡了。
李蕾蕾再次敲开五楼的房门。开门的人一脸怒容。他说,你昨天不就走了吗?怎么又来了。李蕾蕾也不理睬,她看见张月香就在客厅。便放开嗓门喊,
“张月香,你不是叫我报警的吗?我报了,昨天来得两个便衣就是。”
被她这么一嚷,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张月香说:“李蕾蕾,你胡说什么呢!”
李蕾蕾说:“警察昨天是来踩点,今天马上要过来了。”
领头老大扒开人群,冲到李蕾蕾面前说:“你们搞什么鬼?”
李蕾蕾说:“我就实话实说。警察说到就到。昨天来过两个便衣对不对,?”
一个插话说:“是有两个。一看就是土老冒,还便衣呢!骗鬼吧!”
李蕾蕾说:“便衣如果都有便衣的样,那不露馅了,你们都能看出来的话,那还要他们干吗?”
“张月香,赶紧逃命吧,如果给警察抓到,可是要判刑的。”她继续说。
领头老大又扒开人群,快步走到张月香那儿,怒不可遏地说:
“你在搞什么?“
“我没搞什么?你别听她瞎说。“张月香一脸委屈。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蕾蕾催促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镇定!镇定!“领头老大喊道。
“你们就等着吧。“李蕾蕾说。
“你个死女人!简直是个扫把星,早晚要收拾你!“领头老大原形必露。”你们留在这里不要声张,我先出去探探!“
说完,他进屋取出一个黑色背包,匆匆走下楼去。临走时对他们说,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领头老大走后,这些人骚乱不堪。李蕾蕾见势趁机火上浇油。她说你们还不收拾,等着被抓啊!你们老大都逃命去了。她说着走进去再次规劝张月香。张月香说,你搞什么名堂,把我名声全部搞坏了。李蕾蕾说这种名声不要也罢。赶紧走吧,我真报警了!立马就来!你没听到声音吗?他们说什么声音?李蕾蕾说警车的声音呀。你们这些受害者,被蒙得不会连警车叫唤也听不出来了吧。你们老大都拍屁股走人了,你们还想替他顶罪啊!他们全都竖起耳朵听。李蕾蕾想这帮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果现在真有警车声就好了。也真凑巧,他们全神倾听之时,一记长笛由远及近“哦呜!哦呜“地传来。李蕾蕾从电视里听过,极像警车的声音。
他们顿时慌了神。个个如同惊慌的蚂蚁,在客厅、厨房和三室间跑窜,胡乱地往包里填塞。李蕾蕾见时机成熟,一面催促张月香收拾,一面帮她抢夺公用家什。张月香也不再拧头反对了。她顺着李蕾蕾拿走自己物品,随着惊慌的人群一道跑下楼去。
李蕾蕾跑到下面后,看见对面的小区围了一拨人。他们仰着头指指点点。顺着他们抬头方向望去,一户住宅楼正黑烟四起,下面的人拖着长长的粗黑水管,从水管里窜出的水柱直达吐冒黑烟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