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引星台上，裂痕之证
引星台上，时间仿佛被那狰狞的银灰色裂痕冻结。
死寂。唯有空间裂痕边缘不断蠕动、跳跃的银灰色电芒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以及那冰冷、死寂、仿佛能抽离灵魂的吸力持续低吼。
离得近的几名弟子，包括苏清璇在内，身体被无形的巨力攫住，双脚离地数寸，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娃娃，徒劳地挣扎着，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叶霓裳站在裂痕的源头，身形单薄如纸，摇摇欲坠。强行催动时墟之痕和星枢基点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体内疯狂穿刺、搅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的剧痛，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滴落，在墨玉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她的视野阵阵发黑，识海中那刚刚稳固一丝的星枢基点剧烈震颤，被强行引动的时空乱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脆弱的经脉和识海中肆虐冲撞，几乎要将她彻底撕碎。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理智，但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却死死钉在苏清璇惊恐扭曲的脸上。那句“够资格了吗？”的余音，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悬在每一个窥天院弟子的心头。
“够…够…”苏清璇嘴唇哆嗦着，想求饶，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感受到那股要将她灵魂都扯入无尽归墟的冰冷吸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蕴含无上威严的冷哼，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引星台上空炸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镇压寰宇的磅礴意志，瞬间穿透了空间裂痕的嗡鸣和众人神魂的惊悸。
嗡！
整个引星台表面流淌的银色星纹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一道远比叶霓裳引动的裂痕更加浩瀚、更加深邃、蕴含着无尽星辰秩序之力的银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穹顶垂落，精准无比地笼罩在那道肆虐的银灰色空间裂痕之上！
银光与银灰电芒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鸣。那狂暴的空间吸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瞬间被强行压制、收缩！
紧接着，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突兀地出现在裂痕上方。手掌掌心向下，一枚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繁复玄奥到令人目眩神迷的符印瞬间成型，带着镇压诸天、厘定秩序的磅礴伟力，朝着那道扭动的裂痕缓缓按下。
“定！”
云衍真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叶霓裳身侧，靛蓝道袍无风自动，白发飞扬，平日里那份飘渺仙气尽数化为凛冽的威严。他吐出的这个字，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律令。
“嗡——！”
星光符印与裂痕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那扭曲蠕动的裂痕边缘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剧烈挣扎着，试图抗拒这股秩序的伟力。空间乱流形成的吸力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做最后的反扑。
云衍真人眉头微蹙，眼中星芒流转，按下的手掌纹丝不动，掌心符印光芒更盛，其中似乎有无数星辰生灭、轨迹运行的虚影一闪而过。一股更宏大、更不可抗拒的“秩序”之力沛然而出。
“咔…嚓嚓…”
碎裂声变得密集而急促，那道尺许长的空间裂痕，在星光符印的镇压下，如同被强行缝合的伤口，边缘的银灰电芒寸寸崩灭，漆黑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弥合。几息之间，那足以吞噬数名筑基弟子的恐怖裂痕，便在星光符印的覆盖下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冰冷死寂气息，以及墨玉平台上几道细微的、如同被利刃划过的灼痕。
那股致命的吸力骤然消失，被卷起的几名弟子如同断线风筝般摔落在地，狼狈不堪，大口喘息，脸上惊魂未定，看向叶霓裳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更深层次的恐惧。
云衍真人缓缓收回手掌，掌心的星光符印随之消散。他并未第一时间去看叶霓裳，而是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尤其是在狼狈爬起的苏清璇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冰冷，沉重，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引星台上残余的窃窃私语瞬间彻底死寂。所有弟子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引星台，乃本院弟子参悟星轨、锤炼神魂之圣地。何时，成了逞口舌之利、行排挤打压之所？”云衍真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清璇身上：“苏清璇。”
苏清璇浑身一颤，脸色煞白，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弟…弟子在。”
“质疑院长谕令，妄论同门为‘邪’、为‘祸’，更以威压相逼，引发此等祸端。”云衍真人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让苏清璇如坠冰窟，“罚：思过崖禁闭三月，扣除本年度所有宗门贡献，引星台修炼资格暂停半年。另，今日因你言行受惊扰者，所需丹药灵石抚慰，皆由你承担。可有异议？”
“弟子…弟子无异议！谢院长宽宥！”苏清璇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禁闭三月，贡献清零，引星台资格暂停半年…这对一个内院精英弟子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她丝毫不敢辩驳，云衍真人此刻散发的威压，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云衍真人目光移开，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弟子：“今日在场者，凡有附和、推波助澜者，罚抄《星轨静心录》百遍，三日内交予戒律堂。引星台乃清修之地，再闻非议同门、扰乱清修者，严惩不贷！”
“是！谨遵院长谕令！”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处理完弟子，云衍真人才将目光转向叶霓裳。
此时的叶霓裳，已到了强弩之末。强行爆发带来的反噬如同海啸般彻底冲垮了她本就脆弱的防线。胸口的时墟之痕失去了压制，搏动得异常剧烈，银灰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她焦黑的皮肤下疯狂游走、凸起，每一次搏动都让她的身体剧烈痉挛。眉心那点微弱的星枢基点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破碎的衣襟，滴落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她的意识在剧痛和无边的黑暗边缘沉浮，全靠一股“不能倒下”的执念死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但眼神深处那簇冰冷火焰，仍未熄灭，倔强地燃烧着。
云衍真人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到近乎自毁的女孩，眼中那丝难以察觉的微澜再次泛起，甚至带上了一抹极淡的复杂，似是无奈，又似是对某种极致坚韧的…认可。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两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比引星台星辉更加凝练、更加温润的银芒，快如闪电地点向叶霓裳眉心。
那点银芒如同甘霖，瞬间没入叶霓裳识海。
濒临崩溃的识海如同久旱逢甘霖，狂暴的时空乱流风暴被一股宏大而柔和的力量强行抚平了一丝。那点即将熄灭的星枢基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下来，重新散发出清凉的秩序之力，艰难地抵抗着识海的混乱。同时，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星力顺着云衍真人的手指涌入叶霓裳体内，如同最灵巧的工匠，迅速修复着被反噬重创的经脉，并以一种玄奥的方式暂时加固了星锢符印的力量，将胸口狂躁的时墟之痕再次死死压制下去。
叶霓裳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顿时缓解了大半。她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一只无形却温和的力量托住了她，让她没有摔倒在地。
“逞强！”云衍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凝神内守，引导我的星力，修复星枢！”
叶霓裳咬紧牙关，残存的意志立刻依言而行，艰难地引导着那股温和浩瀚的外来星力，小心翼翼地融入自己那丝微弱的本命灵力，共同滋养、修复着识海中那点星枢基点和受创的经脉。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残余的剧痛，但比之前自毁般的爆发好了太多。
云衍真人并未收手，指尖银芒持续输出，同时另一只手虚空一抓，引星台上浓郁的星辉如同受到召唤，化作丝丝缕缕的银色光带，源源不断地汇入叶霓裳体内，被他的力量精炼提纯后，再输送给叶霓裳吸收。
引星台上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出，敬畏地看着这一幕。院长亲自出手，引动星辉为一名弟子疗伤淬体，这等待遇，闻所未闻！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却依旧在院长引导下顽强运转法诀的少女，之前所有的质疑、排斥、轻蔑，此刻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震撼、以及一丝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那道凭空出现的空间裂痕和少女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们的神魂深处。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霓裳胸口的银灰纹路才彻底平复下去，眉心的星纹重新稳固，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是风中残烛。她的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平稳下来，不再是随时会断线的样子。脸上的金纸色褪去少许，显露出一种透支后的苍白。
云衍真人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银芒隐没。他看了一眼叶霓裳的状态，眉头并未舒展。强行引动时墟之痕的代价远超预期，星髓寒泉的消耗加剧，星锢符印的负荷也到了临界点。今日的引星淬炼，显然无法进行了。
“今日到此为止。”云衍真人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目光转向那名引路的执事弟子：“带她回秘室，用寒玉髓温养经脉，按之前的方子，药量加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执事弟子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扶住依旧虚弱、勉强站立的叶霓裳。
叶霓裳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努力站直身体。她没有去看那些神色各异的同门，目光只落在云衍真人身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谢院长…援手。”她知道，刚才若不是云衍真人及时出手，不仅那几个弟子性命难保，她自己也会被失控的时空乱流彻底撕碎。
云衍真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虚弱，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根不屈的脊梁。他没有回应她的感谢，只是淡淡道：“记住，‘力’非唯一。引星台，明日辰时，照旧。”说完，身影便如星辉流散般，消失在原地。
引星台上，只留下死寂和一片狼藉。墨玉平台上的灼痕，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死寂，以及那些弟子们惨白的脸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叶霓裳在执事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转身，一步步走下引星台。她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腰背依旧挺直。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人再敢上前，无人再敢直视。那些目光，此刻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窥天院，在这引星台上，刻下了属于“叶霓裳”的第一道印记——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冷的裂痕之证。
回秘室的路上，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叶霓裳疲惫的神经。身体的剧痛在云衍真人输入的星力压制下暂时蛰伏，但识海深处，那点星枢基点如同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小树苗，虽然未倒，却布满了裂痕，传递来的不再是清凉的秩序感，而是一种虚弱和钝痛。强行催动的恶果，远非一时可以消除。
执事弟子沉默寡言，只是稳稳地搀扶着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叶霓裳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微微紧绷，显然刚才引星台上的景象也深深震撼了他。
回到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星髓寒泉气息的秘室，冰冷的空气让叶霓裳精神微微一振。玉床依旧散发着寒意，但此刻这寒意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心。执事弟子依言取来一个玉瓶，里面盛放着乳白色、散发着寒气的粘稠液体——寒玉髓。
“叶师姐，请。”执事弟子将玉瓶递上，语气恭敬了许多。
叶霓裳点点头，接过玉瓶，毫不犹豫地将那冰寒刺骨的液体倒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喉咙直冲而下，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冻结。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这痛苦不亚于时空乱流的撕扯，却是修复经脉创伤的良药。
她强忍着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寒意，立刻盘膝坐于玉床之上，按照云衍真人的吩咐，引导着体内残余的星力和药力，缓慢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识海中受损的星枢基点。痛苦依旧，但这一次，是她主动选择的疗愈之痛。
秘室的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瓶寒玉髓的药力被艰难地炼化吸收后，叶霓裳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屑的白气。体内的灼痛感减轻了一些，经脉中仿佛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膜，暂时隔绝了混乱能量的侵蚀。识海中的星枢基点光芒依旧黯淡，但那些细微的裂痕似乎被寒玉髓的力量稍稍弥合了一丝，传递来的钝痛感也减弱了少许。
她疲惫地睁开眼，秘室内只有星纹光幕流转的微光。云衍真人不在。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焦黑的皮肤下，银灰色的纹路暂时蛰伏，不再疯狂游走，但那种冰冷死寂的搏动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体内潜藏的凶险。
“引星台…明日辰时…”云衍真人的话在她脑中回响。
够资格了吗？
她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了答案，代价惨重。但这答案，显然只换来了暂时的震慑，而非真正的认可。苏清璇的责罚，其他弟子的噤声，更多是源于对院长威严和那道空间裂痕的恐惧。窥天院深处，那些审视、排斥的目光，只会因为今日之事变得更加复杂和隐晦。
力量…
她摊开手掌，指尖微微颤抖。时墟之痕的力量强大而诡异，但每一次动用，都如同饮鸩止渴，是在加速自己的毁灭。而《星衍秘录》带来的星枢基点，是她唯一的希望，却如此微弱，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搭建一座沙堡。
今日的爆发，看似震慑了众人，实则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星髓寒泉消耗加剧，星锢符印濒临极限，时墟之痕的凶性被短暂激发…下一次，她还能强行引动吗？引动之后，还能活下来吗？
叶霓裳闭上眼，灭门之夜的惨烈景象再次浮现眼前——父亲临死前决绝的眼神，母亲温柔的呼唤被刀光斩断，族人绝望的哀嚎，还有…柳清欢那张看似悲悯却深不可测的脸！刻骨的仇恨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翻涌，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和识海的钝痛。
活下去！变强！
仇恨是支撑她的唯一燃料，也是将她推向毁灭深渊的推手。如何在仇恨的烈焰中，守住星衍秘录要求的“定”与“序”，在毁灭的力量中找到秩序的生路？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暂时清明。
“引星台…明日辰时…”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绝。
恐惧？排斥？目光？
那又如何！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时墟之痕尚未将她彻底吞噬，她就要去！去引星台，去抢夺那温和的星力，去淬炼那微弱的星枢！他人的目光，是刀，是箭，那就让它们来吧！她早已在血与火的地狱中走过，何惧区区冷眼？
她需要力量，需要掌控体内凶兽的力量，需要复仇的力量！为此，她可以忍受任何痛苦，踏过任何阻碍，包括…再次撕裂自己！
叶霓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星髓寒泉特有的气息。她再次闭上眼，不再去想明日的风雨，将所有残存的意念都沉入识海，沉入那点布满裂痕却依旧顽强闪烁的星枢基点。
秘室内，只有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呼吸声，以及玉床周围星纹光幕流转的、恒定的低鸣。黑暗与冰冷包裹着她，而她的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星芒，正艰难地汲取着每一丝能触及的星辉，默默修复，默默积蓄。
明日辰时，引星台。
那将是她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