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欲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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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密林(下)

“你想活下去,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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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解释,只是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继续在迷宫般的古树和藤蔓间穿梭。又疾行了一段距离,确认身后的追兵声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森林本身的寂静后,我才终于在一个相对开阔、被几块巨大风化岩石半包围的小小空地上停了下来。月光终于能稍微慷慨地洒落一点,照亮了岩石上湿润的苔藓和空地中央一小片柔软的草地。

我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让他靠坐在一块较为平坦、长满厚厚青苔的岩石上。他刚一落地,身体就控制不住地软了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全靠背后的岩石支撑才没有滑倒。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伤口在刚才的颠簸中似乎又裂开了些,血混着冷汗流下,让他苍白的小脸显得更加狼狈脆弱。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清醒和戒备,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暂时安全了。”我轻声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试图缓解他那显而易见的紧张。我解下身上那件沾了不少泥点和荆棘碎屑的深色斗篷,动作轻柔地抖了抖,然后俯身,将它严严实实地盖在他冰冷颤抖的身体上,一直裹到下巴。

斗篷下,他身体的颤抖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但他没有道谢,也没有移开目光,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的意图。

我不再说话,只是在他面前单膝蹲下,保持着一点距离。然后,我从随身携带的草药布囊里,拿出几样东西:一小罐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膏,一个装着澄澈液体的小水晶瓶,还有一卷干净的、质地柔韧的亚麻布绷带。

当我拧开那罐淡绿色药膏的盖子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混合了薄荷、金盏花和某种森林深处苔藓的清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周围浓重的血腥味。这气味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松动,盯着我动作的视线,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将药膏的罐子和水晶瓶放在一旁干净的苔藓上,然后拿起那卷绷带,用牙齿配合着,干净利落地撕下长长的一段。做好这些准备,我才重新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额角那道最狰狞、仍在缓慢渗血的伤口上。

“伤口需要处理,”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会有点凉,忍着点。”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伸过去的手指。那眼神里的戒备,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我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清晰,让他能看清我的每一个意图。手指沾上冰凉的药膏,带着那股奇异的清凉气息,一点点靠近他额角翻卷的皮肉。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狼藉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那只小小的、指节还带着擦伤的手,如同条件反射般闪电般抬起,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如此瘦弱重伤的孩子能拥有的力量!冰冷的手指像铁箍一样,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一种纯粹的、濒临绝境的本能防御。

我的动作骤然停顿在半空。没有试图挣脱,也没有斥责。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扣着我的腕骨,感受着那细微的、因恐惧和疼痛而带来的剧烈颤抖。我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骤然收缩、充满了惊怒和挣扎的血瞳,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平静的面容。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地上回响。

几秒钟,也许更久。他眼中的惊怒如同沸腾的水泡,剧烈地翻涌着,对抗着。我能感觉到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在神经质地抽动,力道时松时紧,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内心战争。是继续抵抗这未知的触碰,还是……赌那一点点药膏带来的清凉许诺?

终于,那沸腾的挣扎似乎耗尽了这具残破小身体里最后一丝对抗的力气。他眼中尖锐的惊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所取代。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冰冷的手指先是微微松开了一丝缝隙,接着,像是彻底脱力般,软软地垂落下去,搭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指节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那顽固的戒备之墙,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他松懈的瞬间,沾着药膏的指尖便极其轻柔、却又异常精准地落在了他额角翻卷的伤口边缘。

“嘶——”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小小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向后仰去,似乎想逃离那冰凉的触感。但他背后是坚硬的岩石,无处可退。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之大,让那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嘴唇瞬间泛白,几乎要被他咬破。

药膏带来的强烈刺激显然远超我的预期。那清凉感之下,是伤口被触碰和药物起效带来的尖锐刺痛。

“忍一下,很快就好。”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稳定和快速。我知道,越是犹豫拖延,带给他的痛苦只会更长。药膏被均匀地涂抹在伤口边缘和深处,那淡绿色的膏体迅速渗入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轻微的、类似灼烧感的反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清凉镇痛效果开始弥漫。

随着药膏的覆盖,那刺骨的冰凉感逐渐压过了最初的剧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绷紧如弓的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虽然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僵硬感减轻了。紧咬的下唇也微微松开了一些,留下深深的齿痕,但总算没有再渗出血丝。只有那急促的喘息,依旧暴露着他所承受的痛苦和虚弱。

处理完额角最严重的伤口,我又小心地检查了他手臂和身上其他几处较深的划伤,同样涂上药膏。每一次药膏的触碰,依然会让他身体轻颤,但那种剧烈的抗拒反应没有再出现。他只是闭着眼,长长的、带着湿气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不停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和药膏,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又透出一种脆弱的倔强。

最后,我拿起那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澄澈的液体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弱的淡金色光晕。我拔开塞子,一股更加纯净、温暖的气息散发出来,带着阳光晒过的干草和蜂蜜般的甜美芬芳。

“把这个喝了。”我将水晶瓶递到他唇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补充体力,帮助伤口愈合。”

他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那双血红的眸子因为疼痛和疲惫显得有些黯淡,蒙着一层水汽,但眼神依旧清醒。他看了看那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液体,又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再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迟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液体的味道似乎不错,他吞咽的动作由最初的勉强,渐渐变得顺畅了些。随着温暖的液体流入冰冷的身体,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似乎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我才真正松了口气。用干净的布巾沾了点清水,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拭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垢。他闭着眼,任由我动作,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靠在岩石上,只有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显示他并未睡着。

夜风穿过岩石的缝隙,带来更深的凉意。我站起身,准备去旁边收集一些干燥的枯枝生一堆小小的篝火驱散寒意。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衣角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阻力。

我低头看去。

一只小小的手,沾着未干的药渍和一点泥土,不知何时,竟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我裙袍的一角。那攥握的力道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又固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漂浮在冰冷黑暗的海面上,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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