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双方舰队的军事优势
参与四日海战的舰船数量众多,荷兰约100艘,英国约80艘,但英国战舰船体较大,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数量的不足。在战争开始之前,英国政府在战略上犯了一个重大错误,一个情报被送到英国国王那里,说是法国的一支分舰队离开大西洋前来支持荷兰舰队。于是英国国王马上将本来就处于数量劣势的英国舰队分为两部分,让鲁珀特亲王负责指挥其中的20艘战舰,向西迎击法军,其余部队由蒙克指挥,去东面迎战荷兰舰队。
当时,英国舰队面临两面夹攻的危险,这非常考验指挥官的才能。遭受敌人两面进攻的英军,是否要按照英王查理一世的做法兵分两路呢?事实上,如果没有绝对的优势,肯定不应该将兵力一分为二,那样会使舰队的两部分都面临攻击,而事实上正如我们所见,战斗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战争开始的两天里,蒙克带领的数量较多的英国分舰队遭遇惨败,不得不撤回,与鲁珀特支队相会合。及时的撤退无疑是正确的,可以让舰队避免更严重的损失,或者不被封锁在母港。过了一百四十年,英国舰队在比斯开湾进行了一场让人无比激动的战略性机动,康华利司令也犯了相同的错误,将舰队分成了彼此不能支援的两个分舰队。这事发生在特拉法加海战之前,被拿破仑称作愚蠢行动的典型并加以嘲笑。在所有的时代,这都算得上是一个教训。
荷兰舰队驶向英国海岸,开始是有利的东风,后来天气变得非常糟糕,风向转为西南,风速变大,为了防止舰队被风吹得太远,德·赖特特意锚泊在敦刻尔克和唐斯之间。接着,他命令舰队朝西南偏南航行,前锋成了右翼,而以前的后卫指挥特龙普到了左翼位置。由于各种原因,左翼处于上风位,下风位是德·赖特指挥的中央主队,中央主队正下风方位则是处于右翼的前锋部队。[31]结合整个叙述来看,虽然不能最终确定荷兰舰队的阵位部署,但可以这样大致确定。总的来看,在1666年6月11日的白天,荷兰舰队这样的队形不尽如人意。

阵图1
当天早晨,蒙克依然处于锚泊状态,当得知荷兰舰队处于下风位,虽然自己舰船的数量少于对方,但还是立刻发出进攻的命令,他试图将有利的上风变成战斗的最佳条件。他让舰队沿荷兰舰队的右舷保持逆风航行,航线处于荷兰舰队的右翼与他的中央主队之间,但舰队不在其舰炮射程之内,最后只能赶上去与特龙普负责的荷军左翼一同行进。当时蒙克拥有35艘战舰,但后卫已经散开并且慢慢地远离主队,这是长纵队常见的问题。此时,荷军前锋(V')已经砍断锚链,在特龙普的指挥下沿右舷逆风航行,蒙克下令所有战舰一起转舵迎风向其驶去。就这样,双方的两条战列线一同向法国海岸驶去。英国的战舰被海风吹得倾斜,导致他们无法使用低甲板舰炮(态势II,V')。为了跟随英国舰队,荷兰舰队的主队和后卫也起锚航行(态势I,C'),但由于处在下风位,一时半会儿进入不了战斗。而此时,一艘离开队列的大型荷兰战舰遭到攻击,最终毁于英国的纵火船。德·吉什伯爵可能就在这艘舰上。
荷兰驶近敦刻尔克,英国舰队也来到附近,有可能二者一同驶向那里。因为,当英国舰队调头,先向北接着向西航行之时,原来的前锋部队与德·赖特指挥的荷军主队遭遇,并且遭到猛烈的攻击(态势II,C')。本来英国是后卫遭到攻击,但因为调转航向颠倒了原来的队形。这样的话,英国参战的舰船就处在下风位,德·赖特可以很容易地接触他们。激战之中,两艘英国分舰队的旗舰失去了战斗力,而“敏捷号”战舰上的分舰队司令阵亡,年仅27岁。他们还被切断退路,不得不投降。一位当代作者描写了当时的情形:“贝克利海军中将表现出了令人钦佩的勇敢精神。当时,他的战舰脱离了战列线,被敌人团团围攻,舰上的很多人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荷兰人从四面八方挤上舰船,但他一个人依然坚持战斗,还杀死了不少荷兰水兵,并且拒绝投降,直到咽喉最终被一发步枪子弹击中,才从舰长室出来,在一张桌子上平躺着死掉,尸体都被鲜血染红了。”另一名英国将军也被荷军隔开,表现出同样的勇猛,却比贝克利幸运。尽管他的事迹可能没有特别的教益,但可以引用过来,借以想象那个时代战斗场面的激烈,让那些枯燥而乏味的细节变得生动有趣。
很快,分舰队司令约翰·哈曼将军的旗舰便彻底失去战斗力,并且一艘敌方纵火船将右舷紧紧钩住。他的海军上尉冲上去,从烈火中取下纵火船的铁钩回到甲板,并且毫发无伤。经过这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舰船重新恢复了自由航行。荷兰人下决心将这艘英舰摧毁,第二艘纵火船上前将它的左舷钩住。这一次英舰再也没有那么幸运了,它的帆布立刻着火,船员慌作一团,足有50人抛弃战舰跳水逃亡。约翰·哈曼爵士见此情形,连忙拔出佩剑,在船上来回驱策,威胁剩下的船员,有谁胆敢弃舰或者不尽全力灭火,立马就地处决,船员们这才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将火势控制下来。然而此时,大部分帆缆被烧得支离破碎,一根中桅帆桅杆从天而降,将约翰爵士的腿压断了。危急时刻,第三艘荷兰纵火船驶来。但还好没有钩住舰船就被舰炮击沉了。随后,荷兰的旗舰逼近这艘船,海军中将埃弗森声称,对方只要投降就可以得到人道援助,但约翰的回答是:“不!不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接着,他居然下令所有舷炮一齐向敌舰开火,将那位荷兰指挥官击毙。荷兰分舰队失去指挥,被迫全部撤退了。[32]
以上文字表明英国的两艘旗舰被损毁,其中一艘毁于纵火船,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对于这些,那位作者还有这样的问题:“英军主将依然让左舷迎风而行。夜幕缓缓降临,英军的战列线在他的率领下,得意扬扬地通过北荷兰和西兰支队(本来的前锋现在变成后卫)。从中午到天黑,这两个中队一直都在下风位,因此没能与敌人接触(态势II,R')。”蒙克进行了大战术机动,其攻势起到了显著的效果,这一点很类似纳尔逊在尼罗河的行动。虽然敌军占据了优势,但蒙克敏锐地观察出荷军队形上的弱点,采用的进攻方式让敌军只能动用部分兵力。实际上,这次战争英军遭受的损失更大一些,但他们得到的是崇高的威望,并且让荷兰人留下了沮丧和妒忌的心理阴影。目击者继续描述:“战斗一直进行到晚上10点,敌我双方陷入一团混战,极有可能出现两败俱伤的结果。我们很快发现了今天这一战英军获得的成功和不幸的遭遇。他们的不幸源于兵力太分散、战列线过于漫长。这些问题很重要,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为节省时间和篇幅将其略过。蒙克的失误,是因为他没有让舰船保持集中的状态。”换言之,蒙克没能将各舰之间的距离缩短。评论可谓公正,但对蒙克的批评未免牵强。对排列到如此长度的帆船纵队来说,战列线不可避免地要出现缺口,而实际上这正好为蒙克提供了有利战机。
英国舰队远远地驶离港口,左舷迎风驶向西或西北偏西的方向,并于第二天返航重新投入战斗。当时荷兰舰队保持正常队形,左舷迎风位于右边,首先向西航行,并且试图占据上风位。但是英舰的结构使得它更擅长逆风航行,并且英舰上的海军都训练有素,在战斗中很快地就将有利的上风位占据了。这一天双方参战的舰艇数量为:英军44艘,荷军大约80艘。前面说过,许多英国战舰的舰体很大,双方舰队相对而行,英军明显占据上风位。[33]但是,处在荷兰舰队后卫位置的特龙普发现他们的战舰队形已经出现问题,排成了重叠的两列或三列,阻挡了彼此的射击,便在逆风之中顺势占据了敌前锋的上风位(6月12日,态势I,R')。他能完成这样的变换,是因为荷军有较长的战列线,并且一直与之并行的英国舰队发生了偏离。“此时,处于舰队前锋位置的两位荷兰将军相距较远,尾部暴露在英国人(6月12日,态势I,V')的视野里。德·赖特大为吃惊,企图阻止却已经无力回天,于是他只得按照他们的办法聚拢他的直属分舰队。他的目的是将一些战舰聚集在自己周围,而处于前锋位置的一艘舰也驶入了他的分舰队,只因为这艘舰的舰长不满他的顶头上司。此时,特龙普处于极为凶险的境地,开始是因为他自己的行动,后来又因为前锋导致他与自己的舰队被英国舰队从中间分开,幸亏德·赖特及时发现危险,迎风追了上去,不然的话特龙普的旗舰就要面临毁坏的窘境了。”荷军的前锋和主队退到后卫的位置,与参战时的航向反了过来。英国人因为舰船数量较少,担心德·赖特将有利的上风位置占去,因此停止了对特龙普的继续进攻。特龙普,包括那些年轻的前锋将军,尽管用行动不同程度地表现了战斗热情,但同时也足以说明荷兰海军的军官们普遍缺乏组织内的等级观念,而且尚不具备军事上的整体意识,本文之前对此已经有过强烈的批评。而当时的英国舰队,从未出现这样的迹象。
德·赖特对副手们的行动具有敏锐的感觉,这充分体现在特龙普登上他的旗舰时发表的讲话。“结束那次局部战斗之后,特龙普刚登上旗舰,船员们就开始欢呼。然而,德·赖特说现在不但不应该高兴,反而应该感到悲伤。事实上,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独自行动的几支分舰队不能形成统一的战列线,战舰一片混乱,就像羊群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英国人的40艘战舰就会将我们团团围住(6月12日,态势II)。英国舰队保持了很好的队形,但他们没对这个有利条件加以利用,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其实原因已经很明确,英国舰船因为桅杆、帆桁和帆缆被毁坏而丧失战斗力,从而无法利用这些有利的条件,并且舰队在数量上处于劣势,无论如何都不适合来一次破釜沉舟式的战斗。
荷兰分舰队虽然遭到英舰猛攻,但在德·赖特的带领下仍然能够驶出英军的射程,组成新的战列线。双方舰队再次相对驶过,荷兰舰队处于下风位,德·赖特的旗舰在整个纵队的最后。这次遭遇在局部战斗之后,英国舰队驶向西北方的本国海岸,荷舰紧紧跟随。当时是风力很小的西南风,荷兰舰队将处于撤退状态的英国舰队追击了整整一夜,德·赖特的旗舰由于被英国的后卫舰船损坏了主中桅和主帆桁而落在舰队的最后。
蒙克的舰队依然向西撤退。英国人的战报显示,蒙克当时将两艘失去行动能力的战舰烧毁,让受损严重的战舰到前面航行,以他的旗舰和还保持着战斗力的战舰充当后卫,至于他手中的舰船数量目前还没有定论,英国的记载是28艘,或者16艘(阵图2,6月13日)。从总体上来看,蒙克的撤退显得比较从容,秩序也保持得好,没有受到丝毫干扰。但皇家“亲王号”除外,它因为在格洛泊浅滩搁浅而被特龙普俘获,这艘船装备90门舰炮,是当时英国顶级的战舰(阵图2,a)。相应地,也能看出荷军的损失比较惨重。快到傍晚的时候,赶来会合的鲁珀特分舰队终于映入蒙克的眼帘,接着除了因战斗损伤而无法正常航行的舰船之外,英国其他所有舰船全部集结起来了。

阵图2
次日,海上出现西南风,风力很大,此时荷兰舰队处在了上风的位置,而英军处于下风位。英军推翻以前的航行计划,凭借舰船的速度和船员的技巧绕到荷军的尾部。这样一来,交战就陡然发生在左舷。[34]这次荷军的纵火船作用不明显,未能给予英军有效的打击,而自己的两艘战舰却被英军烧毁。就这样,双方舰队一边向前行驶一边相互用舷炮射击,炮击持续了两小时,大多数的英舰顺利突破了荷军的战列线。[35]所有的队形都变得不成样子了。有目击者说:“此时,胜负难料,我方战舰和英舰都失散开来。但幸运的是,德·赖特将军旗舰周围的绝大部分战舰依然占据上风位,而英国旗舰周围的大部分战舰还处于下风位(阵图2,态势I和态势II,C和C')。这就是我们取得胜利的原因。各个分舰队都分散开了,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队形,德·赖特将军带领着他的战舰和其他分舰队,一共有战舰35艘或40艘。其余的战舰不在主力队伍,前锋分队司令范尼斯指挥战舰14艘追赶英舰,英国的3艘或4艘舰船利用满帆成功将荷兰舰队前锋的上风位(阵图2,态势I,V)占据了。特龙普和后卫分舰队处在了下风位,并且只得紧随范尼斯分队后面(位置在德·赖特和英军主队的下风处,阵图2,态势I,R),如果要与舰队总司令再次会合,必须得避开英军主队。”德·赖特与英军主队的激战还在持续,并且不断换着逆风行驶。特龙普超过范尼斯,并且让范尼斯的前锋分队掉转航向加入他的队列(阵图2,态势I,V'、R'),但是英军主队不断地变换逆风向行驶,使这两支荷兰分舰队一直处于它的下风位,不能与处于上风位的德·赖特会合(阵图2,态势III,V'、R')。这种局面被德·赖特看见,他立马向周围的舰船发出信号,让主力借助强劲的风力赶紧离开(阵图2,态势III,C')。
“我们迅速插入英国舰队中间,英军遭到两面夹击,我们的行动加上强风完全打散了他们的队形,英国舰队一片混乱。战斗进入重要阶段(阵图2,态势III)。英国舰队的高级将领与他的舰队分开了,唯有一艘纵火船跟随着他。幸好他占据了上风位置,并从北荷兰分舰队的包围中成功突围,再次出现在重新聚集起来的15艘或20艘英舰的前方。”
这场大海战就以这样的局面结束了,它有一些方面非常突出,在过去的海战中并不多见。相关报告有很多矛盾之处,我们只能对海战的结果尽可能地估算一下。有一份报告没有偏见,应该比较公正,里面这样写道:“这次战斗荷兰损失了海军中将3名,士兵2000名,舰船4艘。英国牺牲士兵5000名,被俘3000名,损失舰船17艘,被俘9艘。”[36]表面而言,英国人的损失更大,这全部归因于在战斗开始时,他们将一支较大的分遣队派向另一方,从而削弱了舰队实力。有的时候,敌人的大规模支队会发生不可避免的灾难,但这次海战中的灾难并非必然发生。即使出现法国舰队来支援荷兰盟友的情况,英军的正确方针也应该是赶在法军抵达之前,动用整个舰队向荷军进攻。这个教训,在过去和现在同样适用。还有一个教训也可能适用于今天,即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军事组织机构和制度的健全,让部队接受正确的军事思想,受到荣誉感和纪律方面的教育。英国最开始犯下的错误虽然带来了惨败的结局,但在英军高昂的士气和高超的技术的支持下,蒙克的计划仍然能得到有效的执行。如果荷军对德·赖特也有同类的支持,英军肯定会败得更惨。在英国舰队的移动过程中,我们从未听说有哪两个部属在关键时刻逃跑,也没有人自作主张,错误地航行到敌方舰队的另一侧。在当时,就有人注意到了英国人技术的娴熟和战术的细致精确。法国人德·吉什是四日海战的见证者,他在后来写道:
英国舰队在海上保持着无与伦比的漂亮队形,他们的战舰组成的战列线前所未有地笔直;这些条件让他们所有的舰炮都能对准靠近的敌舰……他们就像一队素质高超的骑兵,所有作战都遵照规则,并且能共同尽力地击退进犯者。荷兰人却与此相反,他们就像毫无秩序的骑兵中队,各自为战地发起冲锋。
荷兰政府并不赞同提高军费开支,另外,由于国家处于非军事化状态,再加上荷兰海军经常在衰败的西班牙海军那里取胜而养成的轻敌思想,这就使得舰队完全是一个武装商船的集合体。在英国的克伦威尔时代,荷兰海军糟糕到了极致。北方联合省从上一次的战争中汲取了沉痛教训,由一位有才能的领导者主导,尽力去改变现状,即便做了不少工作,但在当时还是没有取得较为明显的效果。
一位法国海军这样写道:
1666年与1653年没有区别,战争运气更青睐英国。三次大规模的战役,两次决定性的胜利都属于英国人,尽管第三次战役有些失利,但英国水手因此赢得了荣耀。这些功劳一部分算在机智勇敢的蒙克和鲁珀特头上,一部分属于才能卓越的海军将领和舰长,包括那些技术娴熟的水手和士兵。虽然北方联合省政府比较英明,所做的努力也收到成效,并且德·赖特具备的丰富经验和才能胜过任何对手,但荷兰部分军官和士兵实在软弱和无能,这些都是无法弥补的。[37]
正如前文所述,当时克伦威尔铁腕统治的余威尚在,依然能影响英国的军事组织机构和制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影响也渐渐淡薄。在下一次对荷战争之前,蒙克将军去世,他的职位由处境可怜的骑兵军官鲁珀特接任。在对海军军备的削减上,英国宫廷的奢侈与荷兰市镇官员的吝啬如出一辙。而英国宫廷的腐败还败坏了纪律,对贸易当然也不会关心。六年之后,这两个国家的舰队再次在海上相遇,这一切所导致的结果就一目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