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在深渊凝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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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安全屋的尘埃与活体密钥

陈默在绝对黑暗的管道中亡命奔逃。

身后垃圾坟场里巨构的咆哮和电流的爆鸣声逐渐被粘稠的死寂吞没。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狂乱的心跳和脚下淤泥被搅动的“咕唧”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如同某种不祥的鼓点,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关掉引路灯——”

连帽衫那沙哑疲惫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陈默下意识地再次攥紧拳头,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醒髓砂”的灼痛感和那冰冷淤泥的粘腻。

引路灯?钥匙?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拿着核弹发射密码的婴儿,懵懂无知却身处毁灭风暴的中心。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管道四壁冰冷滑腻,散发着更浓烈的铁锈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脚下的淤泥似乎更深了,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冰冷的胶水里。疲惫和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力竭倒下时,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稳定的“橘黄色光晕”。

那光晕来自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口。

一条锈蚀严重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金属爬梯,斜斜地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的黑暗里。橘黄的光,正是从爬梯上方的某个缝隙里透出来的。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陈默体内。

他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抓住冰冷的、布满滑腻苔藓的梯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爬。梯子不长,尽头是一个被厚重铁板封住的圆形出口。铁板上布满了锈迹和撞击的凹痕,边缘似乎有些松动。

陈默用力一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铁板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与下方截然不同的、干燥、温暖、带着尘埃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陈默奋力挤了出去。

眼前是一个低矮、拥挤、却异常“整洁”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地铁检修通道尽头,或者某个巨大设备的夹层。

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左右,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锈蚀的金属支架。橘黄色的光源来自墙壁上悬挂着的几盏老式的、玻璃罩已经熏黄的“矿灯。”

真正让陈默感到“整洁”的,是这里没有下方那无处不在的荧光淤泥和腐败气息。地面虽然布满灰尘,却相对干燥。空间里堆满了东西,但摆放得……很有秩序感。

一面墙壁被改造成了“工具墙”,挂满了各种型号的扳手、钳子、焊枪,甚至还有几把造型奇特的、缠着电线的自制工具。另一面墙壁则被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服务器机柜”占据,机柜上的指示灯大部分是熄灭的,只有几颗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覆尘的纸箱和金属零件。

空间中央,是一张用废弃电缆盘改造的“桌子”,上面散落着电路板、焊锡丝、万用表,还有一盏亮着的、光线更集中的台灯。

而那个救了他的连帽衫身影,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那张“桌子”前,低头摆弄着什么。他已经脱掉了那件宽大的灰色连帽衫,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工字背心。背心勾勒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肩背,上面沾着油污和汗渍。他双臂的肌肉在台灯光下绷紧,动作快速而精准。

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帽衫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沙哑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把门关上,用那根铁棍插好。”

陈默这才注意到,他推开的铁板门内侧,焊接着一个简单的插销,旁边地上靠着一根粗壮的撬棍。

他连忙照做,费力地将沉重的铁板门拉上,再用撬棍死死卡住插销。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连帽衫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那是一把改造过的、焊接着尖锐探针的电烙铁。

他转过身。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陈默愣住了。

不是想象中饱经风霜的粗犷大叔,也不是阴鸷的技术宅。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甚至带着几分少年般的清秀,只是被厚厚的油污和疲惫覆盖了大半。皮肤苍白,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紧抿着,透着一股倔强和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其深邃的黑色,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少年的清澈,只有一种被过度压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此刻,这双眼睛正锐利地审视着瘫坐在地的陈默,如同工程师在评估一件故障的零件。

“她”。

陈默的脑子里瞬间跳出这个字。

虽然穿着工字背心,留着极短的、几乎贴着头皮的寸头,但那过于精致的下颌线条和没有喉结的脖颈,清晰地表明了性别。

“看够了?”

连帽衫——或者说,少女,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她随手拿起桌上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动作利落得像个经验丰富的修车工。

陈默猛地回过神,尴尬地移开视线,脸上有些发烫。“谢,谢谢你救了我。”他声音干涩。

少女没接话,径直走到墙角的服务器机柜旁,打开一个布满灰尘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个同样沾满油污的键盘和一个老式的CRT显示器(屏幕只有巴掌大小)。

她快速敲击了几下键盘,小屏幕上滚动过一行行绿色的、陈默完全看不懂的代码。

“那个‘清道夫’,型号是‘尘骸III型’,处理厂核心区的自动守卫,专门清理非法能量波动和数据熵异常。”少女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说明书,“你手里那点‘醒髓砂’纯度不高,但在这片‘数据坟场’里,亮得跟信号弹没区别。老扫帚没告诉你‘遗像师’的狗鼻子有多灵?”

“遗像师?”陈默心头一紧,“那个脸上是光影的人?他说我是‘钥匙’”。

少女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再次盯住陈默,这一次,里面的审视意味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探究。

“‘钥匙’?”她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毫无温度的弧度,“老扫帚还真是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她几步走到陈默面前,蹲下身。距离很近,陈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臭氧的金属气息。那双冰冷的黑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刺穿他的颅骨,直视他的灵魂。

“听着,菜鸟。”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不知道老扫帚为什么选中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钥匙’。但遗像师那群活在数据夹缝里的鬣狗,他们看上的东西,只会有一个用途——用来‘开门’。”

“开门?开什么门?”陈默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归墟之门’。”少女吐出这个词,语气平淡,却让陈默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或者说,是通往‘盘古服务器’核心数据库的物理接口。传说那里存放着旧世界真正的‘根’,也是控制整个城市底层数据流的‘总阀’。”她指了指周围堆叠的服务器机柜,“这些破烂玩意儿,不过是它延伸出来的毛细血管。”

“遗像师想控制那里?”陈默感到难以置信,“他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少女冷笑一声,那笑容在她年轻却冷硬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让整座城市的人都变成他们‘遗像库’里的数据残影?或者干脆把所有人的‘觉’都抽干,变成滋养他们永生的电池?谁知道那群疯子想干什么。他们自称是‘记忆的守护者’,干的却是最彻底的抹杀。”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默,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疲惫。“不管老扫帚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遗像师既然把你标记为‘钥匙’,就意味着你的存在本身,可能就蕴含着某种能接触或激活‘归墟之门’的‘生物编码’或者‘意识密钥’。也许是你的基因序列,也许是你脑子里某个没被城市‘淤泥’糊死的特殊区域。”她的目光扫过陈默紧握的拳头,“也许就是你那点能吸引数据碎片的破烂‘觉性’。”

陈默如坠冰窟。

”生物编码?意识密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它们变得无比陌生和危险。

“那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少女走到工具墙边,拿起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在手里掂量着,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首先,你得活下去。遗像师在下面吃了亏,很快就会封锁这片区域。‘尘骸III型’失控,也会引来更高层级的‘清洁协议’。这里也不安全了。”

她话音刚落——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穿透力的震动,如同某种低频声呐,从他们脚下的地板深处传来。紧接着,墙壁上那几盏老式矿灯的橘黄色光芒,开始极其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少女脸色骤变。

她猛地扑到那台小显示器前,屏幕上的绿色代码此刻正疯狂地跳动着一片刺眼的红色警告。

“该死!是‘静默蜂鸣’!他们启动区域扫描了。”

她飞快地敲击键盘,试图做些什么,但屏幕上红色的警告框越来越多,最终彻底锁死,变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走!立刻——”

少女当机立断,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一个沾满油污的帆布工具包,飞快地将桌上的几件重要工具扫了进去,动作快如闪电。

同时,她一脚踢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钻过的通风管道口。

一股更陈腐、更干燥的气流从里面涌出。

“钻进去,一直往前爬,别停。”少女将工具包甩在背上,语气急促而严厉,“出去后,往‘锈蚀广场’跑!那里信号干扰强,能暂时屏蔽追踪。快——”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一切。他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洞口,刚要往里钻——

“等等!”

少女突然叫住他。

陈默回头。

只见少女飞快地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那是一个只有打火机大小、外壳粗糙、用废弃电路板边角料焊接而成的“简陋装置”。上面还有一个凸起的、塑料质感的红色按钮。

“拿着,遇到‘遗像师’或者‘清道夫’,按下去。”

少女语速极快,眼神凝重,“这玩意是‘EMP手雷’的阉割版,近距离能瘫痪低级电子设备几秒钟。记住,只有一次机会,按完就跑,别回头看我。”

陈默紧紧攥住那冰冷粗糙的小装置,感觉它比千钧还要沉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在绝境中救了他、此刻又将他推向另一个未知险境的少女。那张年轻却布满油污和疲惫的脸,那双深邃冰冷如同寒潭的眼睛。

“我叫陈默!”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然后不再犹豫,一头钻进了那狭窄、黑暗、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通风管道。

身后,传来少女最后一声急促的催促:“快走!”

陈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在狭窄的管道里向前爬行。粗糙的金属内壁摩擦着他的皮肤和衣服,管道里弥漫的灰尘让他几乎窒息。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安全屋里传来的、更加急促和刺耳的电子蜂鸣声,以及某种沉重的、仿佛金属闸门正在落下的“嘎嘎”声。

他不敢去想少女会怎么样。

那个能用电线棍子困住巨构、在电子垃圾坟场里开辟安全屋的神秘人。

她能逃掉吗?

就在这时,他紧握在手里的那个简陋EMP装置,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蓝色指示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非常微弱,一闪即逝。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这指示灯,在老人给他的“醒髓砂”吸引数据碎片时,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光芒?

难道这东西也在“吸引”什么?

“钥匙”“引路灯””生物编码”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行走的磁铁,在这黑暗的倒悬世界里,吸引着所有致命的“铁屑”。

前方管道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而身后,安全屋的方向,最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巨响,以及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陈默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不再去想那闪烁的指示灯,不再去想什么钥匙和编码,只剩下一个念头:爬出去,活下去,然后找到她。

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在狭窄的管道里疯狂向前爬去,指甲在粗糙的金属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汗水、灰尘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锈蚀广场”在哪里,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这个“活体钥匙”,此刻唯一能打开的,或许就是通往更残酷真相和复仇之路的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