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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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雨如晦。

府邸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张昺和谢贵眼中,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伤口,洞开着。门内光线幽暗,影壁之后,深不可测。雨水顺着王府高墙的青砖缝隙汩汩流下,在墙根汇成浑浊的小溪。

张昺身着绯色官袍,外罩蓑衣,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打湿了他紧绷的下颌。他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内,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硬:“燕王殿下!臣等奉圣谕查察王府不法!殿下既已将悖逆官属缚出,何不速速交出,也好让臣等复命,免伤殿下体面!”

谢贵站在他身侧,一身甲胄被雨水冲刷得冰冷锃亮,他手按刀柄,鹰隼般的目光同样死死盯着那幽深的门洞,补充道:“殿下深明大义,缚送首恶,朝廷必有厚赏!若再拖延,休怪臣等无礼,要入府亲拿了!”

门内死寂了片刻。

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刮擦声。几个穿着王府低级官吏服饰的人,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麻核,由几名面无表情的王府护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大门内侧的光影交界处。他们个个面如死灰,眼神惊恐绝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在暴雨的喧嚣中显得微弱而凄厉。

为首的护卫头领对着门外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启禀二位大人,悖逆首犯在此,请大人查验。王爷…王爷忧愤交加,又染风疾,实在无法亲迎,请二位大人入府叙话,当面交割,王爷亦有下情回禀朝廷。”

张昺和谢贵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前被缚的几人,正是他们名单上重点标注的、与朱棣关系密切的王府属官。猎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虽然门内的幽暗和燕王“染疾”的托辞透着一丝诡异,但巨大的功勋诱惑和对自己掌控局面的自信,瞬间压倒了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兆。

“好!”张昺沉声道,“本官就进去看看王爷有何话说!带路!”他一挥手,示意身后一小队精锐亲兵跟上。

谢贵也按刀紧随其后。

两人带着十余名亲兵,跨过王府那高高的门槛,踏入那片被雨水冲刷却依旧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而压抑气息的前庭。身后,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风雨声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地、沉重地合拢了。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

王府深处,一间窗户被厚厚帘幕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暖阁内,一丝光线也无。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味混杂在空气中。朱棣并未像护卫所说的那样“染疾卧床”。他静静地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中,身姿挺拔如松,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箭袖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脸上那些刻意涂抹的污秽早已洗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因久经沙场而略显黝黑的脸庞。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疯狂或病态,只有一片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铅云低垂,仿佛苍穹破碎,天河倒灌。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激起浑浊的水花,汇聚成湍急的溪流,冲刷着这座北方雄城的每一条街巷。夜色被狂暴的雨幕彻底吞噬,只有偶尔撕裂天穹的惨白电光,才能短暂地映照出高耸城墙那如同巨兽脊背般狰狞的轮廓,以及街道深处影影绰绰、沉默疾行的黑影。

八百名死士,身披浸透雨水的蓑衣或油布,内衬紧扎的皮甲,手持磨砺得雪亮的腰刀、长矛、短斧。他们如同八百头从地狱深渊挣脱而出的黑色巨兽,在朱能、张玉的率领下,从燕王府的侧门汹涌而出,瞬间融入无边的雨夜。没有呼喊,没有号令,只有沉重的脚步声、铁甲摩擦的铿锵、以及粗重压抑的喘息,汇成一股低沉而致命的洪流,在风雨的咆哮中倔强地奔涌。

**朝阳门:伪装与雷霆**

朱能的目标是北平东面的朝阳门。他亲自率领两百精锐,如同鬼魅般沿着城墙根阴影疾行。雨水冰冷地顺着他们的斗笠边缘流淌,模糊了视线,却也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城楼上,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映照出守军稀疏的身影,大多蜷缩在避雨的角楼或门洞里,咒骂着这鬼天气。

几具穿着朝廷兵丁号衣的“尸体”,被死士们半拖半抬着,踉跄走向紧闭的城门。他们是被处决的朝廷眼线或张昺亲兵的尸体,此刻成了最好的道具。城垛上探出一个脑袋,声音带着警惕和困倦:“口令!何人夜闯城门?!”

“他娘的瞎了狗眼!”一名身材魁梧、刻意压低嗓门的死士模仿着北平本地兵痞的腔调,粗声喝道,“布政使张大人麾下!追捕逃窜的燕王府逆贼!快开门!耽误了军情,砍了你的狗头!”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踢了踢脚边一具“尸体”。

城上的守军犹豫了一下,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看到熟悉的号衣和似乎还在流血的“尸体”,又听到是布政使大人的命令,不敢怠慢。“吱嘎嘎——”沉重的门闩被费力地抬起,城门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一刹那!

朱能眼中凶光暴射,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尸体”后暴起!他魁梧的身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中沉重的精钢战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向那正在抬门的兵丁头颅!“噗嗤!”刀刃入骨的声音被雨声掩盖,温热的鲜血混着雨水喷溅在城门上。

“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伪装成押解队伍的死士瞬间撕下伪装,抽出暗藏的利刃,如同虎入羊群,扑向措手不及的守门兵卒!城门外,更多的黑影如同潮水般从雨幕中涌出,顺着那条刚刚开启的缝隙疯狂挤入!

“敌袭!敌袭!”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城楼上的守军试图放箭,密集的雨幕却让弓弦疲软,箭矢歪斜无力。朱能身先士卒,如同一尊浴血的魔神,刀光所过之处,断肢横飞。他带着数十名悍卒,沿着狭窄的登城马道向上猛攻,每一步都踏着粘稠的血水。守军的抵抗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朱能狂暴的武力面前迅速瓦解。片刻之后,朝阳门城楼上,代表朝廷的旗帜被粗暴地扯下,一面崭新的、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的“燕”字大旗被奋力插上垛口!

**德胜门:强攻与血勇**

与此同时,北平北面的德胜门,战斗正以另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展开。张玉负责此处,这里是北平通往塞外的咽喉要道,城墙高大厚重,守军也相对精锐,且未被完全渗透。

没有伪装,没有花巧。张玉率领的两百死士,如同沉默的礁石,顶着瓢泼大雨,在距离城门数十步的地方骤然发动了冲锋!一架临时赶制的简陋云梯,在死士们肩扛手推下,如同攻城巨兽的獠牙,狠狠撞向冰冷的城墙!

“放箭!滚木礌石!”城头守将声嘶力竭地吼叫。箭矢在雨中呼啸而下,虽然威力大减,但仍有死士中箭倒地。沉重的滚木带着雷霆之势砸落,将攀爬在最前面的几名死士砸得骨断筋折,惨叫着跌落城下泥泞之中。

“跟我上!”张玉一声厉啸,如同穿云裂石!他身形如猿猴般敏捷,竟亲自攀上云梯,手中一柄强弓瞬间拉成满月!电光火石间,一支狼牙重箭离弦而出,穿透雨幕,精准地钉入一名正指挥投石的守军百户的眼窝!那百户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仰面栽倒。

主将身先士卒,死士们更是悍不畏死!他们顶着不断落下的矢石和滚木,口中咬着钢刀,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爬。不断有人被砸落、被射中,身体重重摔在城墙根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血花,旋即又被雨水冲散。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空缺,踩着同伴的尸骸,嘶吼着向上!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疯狂燃烧的战意和对主君朱棣的绝对忠诚!

终于,张玉第一个跃上城头!他弃弓拔刀,刀光如同匹练般席卷开来,瞬间将两名扑上来的守军斩翻。立足点一开,更多的死士如同附骨之疽般涌上城头!狭窄的城墙上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刀锋砍在铁甲上迸出刺眼的火星,长矛刺穿人体发出沉闷的撕裂声,垂死的惨嚎与愤怒的咆哮混杂在风雨声中。张玉浑身浴血,刀法大开大阖,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在守军阵型中撕开一道缺口。死士们紧随其后,如同楔子般深深嵌入,将守军的抵抗阵线搅得粉碎!

城门楼里的守将见大势已去,试图点燃烽火示警。一名浑身是伤的死士猛扑上去,死死抱住守将,两人翻滚着撞破窗棂,从数丈高的城楼上一同坠下,砸在城下坚硬的石板上,同归于尽!

当张玉一刀劈断德胜门城楼的旗杆,看着那面残破的朝廷旗帜在风雨中飘落时,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脚下,守军和死士的尸体层层叠叠,血水顺着城墙的排水口汩汩流下,如同一条条猩红的小溪。

**西直门:内应与突袭**

西直门的战斗则多了几分诡谲。这里,燕王府的暗棋早已埋下。守门副将是张玉用重金和前程收买的内应。

当朱棣在王府动手的信号——那枚玉瓜碎裂的声音仿佛穿透雨幕传来时,西直门城楼内,一场无声的杀戮已经上演。那名副将假借商议布防,将守城主将和几名不肯合作的军官诱入一间偏僻的值房。“请大人示下……”话音未落,副将眼中凶光一闪,藏在袖中的短刀闪电般刺入主将的肋下!同时,他带来的几名“亲兵”也骤然发难,利刃出鞘,砍向猝不及防的其他军官!

值房内瞬间成了修罗场。闷哼、刀锋入肉的噗嗤声、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被外面的风雨声完美掩盖。当副将擦着刀上的血,推开门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对着门外早已按捺不住的、由王府死士假扮的“换防士卒”点了点头。

“奉燕王令!接管西直门!放下武器者免死!”副将登上城楼,厉声高喝。城上的守军看着主官和几位军官的人头被血淋淋地扔在脚下,又看到城下黑暗中涌出的、杀气腾腾的燕府死士,大部分瞬间失去了斗志,兵器叮叮当当扔了一地。少数几个试图反抗的,立刻被乱刀分尸。

**其余诸门:摧枯拉朽**

其他城门的战斗,在朝阳、德胜、西直三门相继易手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扩散后,变得愈发短暂而绝望。

安定门守军试图抵抗,却被朱能分兵一部,如同猛虎下山般强攻,城门被巨大的原木撞开,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阜成门守军看到德胜门烽烟(尽管未点燃成功,但混乱中误传),又见大队“燕”字旗号人马从城内杀来,以为大势已去,稍作抵抗便开城投降。

东直门、崇文门、宣武门、正阳门等地,或被内应打开城门,或被如狼似虎的死士以绝对的气势和武力瞬间击溃。守军的意志在八百死士悍不畏死的冲击和“燕王已靖难讨逆”的口号面前,如同暴雨中的沙堡,迅速崩塌。

**血染黎明**

雨势在天明前终于渐渐小了下来,从狂暴的倾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呜咽。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投射在北平城头时,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九座巍峨的城门,每一座的城楼垛口之上,都飘扬着一面崭新的、被雨水浸透却依旧倔强招展的“燕”字大旗!旗帜下方,是肃立如林的、身披皮甲、手持滴血利刃的燕府死士。他们身上的蓑衣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染血的战袍,脸上、甲胄上满是干涸或未干的血迹与泥泞,眼神却如同刚刚淬炼过的刀锋,冰冷、疲惫,却燃烧着胜利后的狂热和一丝未散的杀意。

城墙上下,街道两旁,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有穿着朝廷号衣的守军,也有身着黑衣的燕府死士。雨水混合着血水,在青石板路面的缝隙中流淌,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断折的兵器、散落的盔甲碎片、丢弃的旗帜,在泥泞中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硝烟(来自试图点燃却失败的烽火)混合的刺鼻气味。

朱能站在德胜门高大的城楼上,拄着卷刃的战刀,眺望着被晨光逐渐勾勒出的北平城廓。他的左臂被流矢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草草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张玉则靠坐在朝阳门的门楼立柱下,疲惫地闭着眼,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冲淡了额角一道翻卷的伤口流下的血迹。八百死士,经此一夜血战,折损近半,但剩下的,皆是百战余生的虎贲,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整个北平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幸存的百姓紧闭门户,瑟瑟发抖,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地窥视着外面街道上巡逻的、如同地狱归来的黑色甲士。残余的朝廷官吏和军队,要么被清除,要么龟缩在营垒衙署之中,群龙无首,陷入彻底的恐慌和绝望。

当一匹快马浑身泥水地奔至德胜门下,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传令兵用尽最后力气嘶喊:“王爷钧旨!九门已克!全城戒严!肃清余孽!拱卫王府——!”时,城楼上下的死士们,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狰狞而满足的笑容。

朱棣的意志,伴随着这血染的黎明,如同冰冷的铁箍,牢牢地套在了北平城的脖颈之上。这座帝国北方的雄城,在经历了一个血腥狂暴的雨夜后,彻底易主,成为了燕王朱棣“靖难”大业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基石。八百死士的亡命一击,撬动了整个大明王朝的天平。而千里之外的南京,奉天殿里的那位年轻皇帝,此刻只能对着破碎的药碗和北方的血色黎明,品尝着宿命带来的第一口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