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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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暗流与罗网:北平的刀,金陵的丝

北平的冬夜,朔风如刀,卷起地上未化的残雪,抽打在燕王府高耸的朱漆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银安殿内却温暖如春,巨大的铜盆里炭火熊熊,映照着朱棣那张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的侧脸。他并未穿着亲王常服,只一身玄色紧身箭袖,袖口紧束至腕,露出筋肉虬结的小臂,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北疆舆图前。

“朵颜三卫的塔宾帖木儿,”朱棣的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大宁西北方向一片广袤的草原,“此人贪婪无度,尤嗜我大明的精铁、茶叶、丝绸。告诉他,只要他的骑兵能在明年开春,拖住大宁西线两个卫所的兵力十日,本王许他……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掌,五指箕张。

侍立一旁的谋士金忠眼中精光一闪:“王爷英明!塔宾帖木儿部骁勇,足以牵制宁王部分兵力。只是……代价是否……”

“代价?”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睥睨,“只要能撬开大宁这道门,些许财货算得了什么?给他!加倍给他!再告诉高丽使臣,”他的手指滑向辽东半岛以东,“他们国王想要的辽东边境那几处争议榷场,本王……准了!条件只有一个:严密封锁鸭绿江口,一粒米,一束草,都不许流入辽东!”他眼中寒光凛冽,“朱植小儿既然敢向允炆表忠心,就得尝尝孤悬海外、粮道断绝的滋味!”

金忠深深垂首:“属下明白!定让辽王自顾不暇!”

“还有,”朱棣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告诉张玉、朱能,招募流民青壮的进度,再快一倍!西山那几个秘密铁坊,炉火不许熄!刀枪、箭簇、盔甲,昼夜赶制!开春之前,孤要看到五万能战之兵,披坚执锐!”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钱粮不够?去‘借’!去‘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遵命!”金忠肃然应诺。

朱棣踱步到窗前,推开一扇雕花木窗。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他望着南方金陵的方向,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精心编织的罗网,正从北疆的草原、朝鲜的海岸、北平的工坊,无声无息地向着那座看似辉煌的帝都笼罩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荆州,湘王府。

一封措辞极其阴鸷、字迹却模仿着朝中清流笔迹的密信,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递到了性情刚烈如火、此刻正为丧父之痛和朝廷微妙态度而烦躁不安的湘王朱柏案头。

信中没有署名,内容却字字诛心:

“……柏王殿下尊鉴:仆本微末,然目睹不平,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殿下英武豪迈,有古侠士之风,麾下荆楚锐士忠勇无匹,天下皆知!然朝廷……朝廷视殿下如洪水猛兽矣!前番殿下慷慨赠刀三百口于太孙,本为护持社稷之赤诚!奈何太孙非但不念殿下苦心,反疑殿下拥兵自重,别有图谋!竟将殿下所赠宝刀,尽数锁入大内深库,视为凶器!更密令锦衣卫,日夜监视荆州动静,深恐殿下有不臣之举!仆闻之,痛心疾首!殿下忠肝义胆,日月可鉴,竟遭如此猜忌,岂不令天下英雄寒心?……”

“砰!”

一声巨响!坚硬的红木书案被朱柏蒲扇般的巨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朱允炆——!黄口小儿!欺人太甚!”朱柏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额角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斩蛟”宝刀,寒光四射的刀锋狠狠劈向旁边一座青铜灯架!“咔嚓”一声,粗壮的铜柱应声而断!

“本王一片赤诚,赠刀于他,助他震慑宵小!他竟……竟如此折辱本王!视本王如贼寇!”朱柏的咆哮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充满了被羞辱的狂怒和滔天的杀意,“锦衣卫?监视?好!好得很!传令!三卫兵马,即刻起取消休沐,日夜操练!给本王把刀磨快些!本王倒要看看,这小儿想干什么!”

整个湘王府瞬间笼罩在一片肃杀紧张的气氛之中。探马飞驰出入,兵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如同绷紧的弓弦。

***

金陵,坤宁宫偏殿。

暖阁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带着一丝压抑。湘王妃吴氏,这位出身将门、眉宇间带着英气的王妃,此刻眼圈微红,强忍着悲愤与忧虑,向端坐凤榻的年轻皇后马氏(朱允炆妻)深深行礼。

“娘娘……”吴氏的声音带着哽咽,“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王爷他……他自接到一封不明来历的密信后,便性情大变!整日怒骂朝廷猜忌,疑心陛下欲对其不利!如今府中兵马调动频繁,日夜操戈,荆州城内已是风声鹤唳!臣妾百般劝解,王爷他只道……只道朝廷负他,他心已寒……”她抬起泪眼,充满了无助和恳求,“娘娘!陛下!王爷性情刚烈,易受人挑拨,然其对太祖、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中必有奸人作祟,离间天家骨肉!万望陛下、娘娘明察!救救王爷,救救荆州啊!”

马皇后一身素雅宫装,面容温婉,眼中却带着凝重。她轻轻扶起吴氏,柔声道:“王婶快请起。此事,本宫与陛下……已有所耳闻。”她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与真诚,“陛下闻听王叔震怒,亦是寝食难安,痛心不已!陛下常言,诸王叔中,唯柏王叔性情最肖太祖,英武豪迈,忠义无双!前番赠刀之举,陛下铭记于心,常叹王叔乃国之柱石,社稷干城!那三百口‘斩蛟’宝刀,陛下视若珍宝,非是锁入深库,而是供奉于大内武成阁,与太祖爷当年所用之刀枪并列!此乃无上荣光,何来猜忌折辱?”

吴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

马皇后继续道:“至于锦衣卫……唉!”她面露愧色,“此乃陛下之过!陛下新登大宝,忧心北疆不宁,恐有细作潜入内地,故令锦衣卫加强各要地巡查,非独荆州!此乃常规戒备,绝非针对王叔!不想竟被宵小利用,离间天家亲情,致使王叔误会至此!陛下闻之,懊悔万分,已严令锦衣卫指挥使戴罪反省,即刻撤回所有派驻荆州的额外人手!”

她紧紧握住吴氏有些冰凉的手,声音恳切:“王婶!陛下深知王叔忠义,更知王叔乃性情中人,易为奸佞所乘!陛下有言:‘四叔(朱棣)在北,其志叵测,朕日夜忧惧!唯望十二叔(朱柏)坐镇荆襄,为朕守住这江南腹地之门户!十二叔在,则江南安,朕心亦安!’陛下已亲笔手书一封,并备下厚礼,命臣妾转交王婶,盼王婶务必转呈王叔,以表陛下拳拳之心,澄清误会!”

说着,马皇后示意身旁女官。女官捧出一个紫檀木托盘,上置一封加盖皇帝小玺的亲笔信笺,以及一份礼单。礼单上赫然列着:御赐金丝楠木嵌宝弓一张、御厩汗血宝马两匹、御制精钢明光铠十副、内库珍藏前朝名将佩剑一柄、苏杭上等锦缎百匹、黄金两千两!

这份厚礼,件件投其所好,价值连城,更蕴含着“倚重”、“信任”、“并肩作战”的深意!

吴氏看着那份沉甸甸的礼单和那封皇帝亲笔信,感受着马皇后手中传来的温暖与真诚,心中的悲愤与疑虑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暖意。她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带着哽咽与坚定:“陛下天恩,娘娘慈悯,臣妾……感激涕零!臣妾定将陛下心意,一字不差转告王爷!必劝王爷明辨忠奸,体察圣心,为陛下守好荆襄门户!”

马皇后亲自扶起她,温言抚慰。暖阁内的气氛,终于从肃杀紧张中缓和下来,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凝重与希望。

数日后,荆州,湘王府。

朱柏赤着上身,汗水淋漓,正在演武场中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陌刀,刀风呼啸,卷起地上尘土。他脸色依旧阴沉,但眼中那狂躁的怒火已平息不少。

吴氏静静地站在廊下,待他一套刀法使完,才捧着一方温热的巾帕和那封皇帝亲笔信、那份厚礼清单,缓缓走上前去。

朱柏喘着粗气,接过巾帕胡乱擦了把脸,目光落在妻子手中的信笺和礼单上,眉头依旧紧锁,带着一丝不耐。

吴氏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笺和礼单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几上,然后拿起那柄沉重的陌刀,用细布仔细擦拭着刀身上沾染的尘土。动作轻柔而专注。

“王爷,”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妾身刚从金陵回来。见了皇后娘娘,也……见了陛下托娘娘转交的心意。”

朱柏冷哼一声,抓起石几上的礼单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固执的怒意取代:“哼!黄白之物,就想堵住本王的嘴?本王……”

“王爷!”吴氏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丈夫,“陛下亲口对皇后娘娘说:‘诸王叔中,唯十二叔性情最肖太祖,英武豪迈,忠义无双!乃国之柱石,社稷干城!’那三百口‘斩蛟’宝刀,陛下供奉于大内武成阁,与太祖爷当年的兵器并列!此乃供奉先祖的荣光,何来锁入库中视为凶器?!”

朱柏挥舞陌刀的手臂猛地顿住!虎目圆睁!

吴氏继续道:“锦衣卫增派人手,乃是陛下新登基,忧心北疆细作流窜,令其加强各要地常规巡查,绝非独盯我荆州!陛下闻知王爷因此误会震怒,懊悔不已,已严惩相关人等,撤回所有额外人手!”

她拿起那封亲笔信,递到朱柏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王爷!陛下手书在此!陛下还说:‘四叔在北,其志叵测,朕日夜忧惧!唯望十二叔坐镇荆襄,为朕守住这江南腹地之门户!十二叔在,则江南安,朕心亦安!’王爷!陛下将整个江南的安危,托付给您了啊!此等信任,此等倚重,岂是那封藏头露尾、挑拨离间的阴毒密信可比?!”

朱柏死死盯着妻子手中那封盖着皇帝小玺的信笺,又看了看石几上那份沉甸甸、件件皆是他心头好的礼单。妻子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固执的心防上。供奉武成阁……常规巡查……倚重江南门户……

他脸上的怒容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惊愕、懊悔、释然和重新燃起的豪情的表情。他猛地一把抓过那封亲笔信,撕开封口,急切地展开。

字迹清秀而有力,正是朱允炆亲笔:

“柏王叔尊鉴:侄允炆泣血顿首……前番误会,皆因侄儿虑事不周,致使宵小得逞,离间叔侄至亲,侄儿痛悔无地!叔父英风侠烈,赤胆忠心,尤胜当年楚霸王,乃允炆心中擎天之柱!荆襄之地,控扼大江,俯瞰东南,乃我大明命脉所系!侄儿身居九重,唯念叔父虎威坐镇,则江南万民安枕,江山社稷无忧!今北地阴云密布,暗流汹涌,侄儿诚惶诚恐,唯赖叔父为侄儿守住这最后一片朗朗乾坤!临书涕零,不知所言,唯愿叔父善加珍摄。他日扫清寰宇,侄儿当亲赴荆州,与叔父痛饮三百杯!侄允炆再拜顿首。”

字里行间,充满了晚辈的悔意、至诚的推崇、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沉甸甸的托付!尤其是那句“唯赖叔父为侄儿守住这最后一片朗朗乾坤”,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朱柏那颗刚烈而重义的心上!

“啊——!”朱柏发出一声不知是吼是叹的长啸!猛地将信笺按在胸口,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允炆吾侄……是伯父……错怪你了!”他猛地转身,对着演武场外侍立的亲卫统领,声震屋瓦:“传令!三卫兵马,即刻解除戒备!操练如常!再有妄议朝廷、挑拨离间者——斩立决!荆州,永远是陛下的荆州!我朱柏,永远是陛下的看门虎!”

亲卫统领轰然应诺,飞奔传令。笼罩在荆州上空的肃杀阴云,终于在这一声虎吼中,渐渐散去。

北平,燕王府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朱棣阴晴不定的脸。道衍和尚(姚广孝)枯瘦的身影如同幽灵,低声禀报着各地消息。

“王爷,荆州……湘王之怒已平息。湘王妃自金陵归,携重礼及皇帝亲笔信。朱柏……已解除戒备,誓言效忠朝廷,镇守荆襄。”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

“吴氏……倒是好手段。”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也罢,一头莽虎,暂时关回笼子里也好。省得他胡乱冲撞,坏了孤的大计。”

“朝鲜方面密报,”道衍继续道,“已遵王爷令,严密封锁鸭绿江口。辽东粮价,旬日之内,暴涨三倍。辽王府已现不稳迹象。”

“好!”朱棣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满意,“继续加压!饿也要饿垮朱植小儿那点忠心!”

“朵颜三卫塔宾帖木儿处,已收下厚礼,立下血誓,开春必拖住大宁西线!宁王府近日兵马调动频繁,然宁王本人……依旧深居简出,态度……暧昧不明。”

朱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朱权……这只小狐狸,还在观望。”他冷冷一笑,“无妨!孤给他的饵,够大!够香!他迟早要咬钩!告诉张玉、朱能,招募、练兵、打造军械,一刻不许停!开春之前,孤要看到一支……足以撕碎金陵那层伪善面皮的……铁拳!”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大明坤舆全图》前,手指缓缓滑过北平至金陵那漫长的、标注着无数关隘城池的路线。烛火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如同魔神般的阴影,笼罩了半幅江山图卷。

“允炆侄儿……”朱棣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冰冷的、志在必得的狂热,“你安抚了一头虎,却不知……真正的狼群,已在北方磨利了爪牙。你借王妃之手织的网,终究……网不住孤这柄要饮血的刀!”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眼中燃烧的野望,仿佛要将整张地图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