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的诗学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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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日姆几诗

杨洪林(嘉日姆几),彝族,云南宁蒗人,云南师范大学法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政治、法律人类学研究。

白色之路

在你我藏匿燕麦炒面的夜色里

有一条路,可以在死亡后成为白色,也可以在白色之后死亡


你的骨灰,就在这条路的上边,是我悄悄躲过看林人将它们撒在竹林中

你将面对你的火葬场,尽管你没有享受九层柴火的尊严

但我把酒、鸡蛋、苦荞饼全放在你的嘴边


在这条白色的路上,没有人会在你身后滚石头

因为你用你的血模糊了别人的眼,而老母亲八十多年的眼睛却没有血色


你会沿着母亲生你时的血迹找到回家的方向

犹如你第一次跨过那条江,顺江而下,就是白色路的起点

精灵、鬼怪和邪恶就在你身边,他们与你共生,同时与你共死

记着,你没有亲人,你身后的人全是你的敌人

他们手中黑色的鸡就是你的邪恶,他们将用刀不断击打你的贪婪

还有,你没有灵牌


你的魂灵顺着江水早你回家,也许,他也会在你白色的兜里,与妖魔鬼怪偷情

你我藏匿的燕麦炒面,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种下

给那些筑路的人吃,尽管,我们都知道

那条路,可以在死亡后成为白色,也可以在白色之后死亡

那一年

那一年,

风从不刮耳朵,却沿着山脊

阳面的山坡上总有金属在闪烁,犹如夜间的鬼火

脚印,总留在那棵熟悉的小树边

那里,有女儿的味道,也有金属的味道


雷声,越来越大,却只能在心跳之后听到

总是看到一个巨人

翻山越岭

将我的魂从睡梦中掠走,像我掠走坝子里的山羊一般


他来了,只带了一根针

为缝补破旧而来

就在那棵小树边


那一年,

风从不刮耳朵,总沿着山脊走


牛,被风干,磨成炒面露宿风餐,偶尔从裙子般的裤管遗漏

山洞,沿着女人和孩子的谎言

一个接一个被攀爬,

那根针,在山洞的尽头,开始缝补那片记忆


雷声,越来越小

穿过乌云的缝隙

在心跳之前,带我走进那一年

风依然沿着山脊走

无题

沿着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我数着自己清晰的脚印

和那散发着点点人气的孤寂

一步一步

蹒跚


远处

一截截没有烧完的柴火

在黎明的霜期里

冒着缕缕青烟


我 知道

那是他的火葬地

和那迎头走来的魂灵


我拾起一根根白骨

把他们装进一个白色的袋子

往深山走去


身后

什么也没有留下

H5N1

陌生符号

于冬天之前

尾随群群飞鸟

拖逸一幕幕阴谋


一个人

一张网

一身防化衣


唯有一双恐惧的眼睛

游离符号之外


巫师颤抖着说

这是女鬼的双手

冻疮

好端端的血

流着流着

为什么会慢,慢得可以生疮


未听说祖先生冻疮

他们也在寒冷的冬天奔跑

不穿袜子 不穿内衣 更不穿内裤

可是,血就是慢不下来


要是在老家

我会掏出刀

破开一个个冻疮

将伤口暴晒

然后睡在冬日的阳光里


在城里

一个人不可能用刀挑疮

也不敢将伤口暴晒

因为

破伤风比冻疮可怕


占卜书上说

白天见不到阳光

晚上看不到星星的地方

冻疮就会消失


于是

我在下水道里穿梭

将自己化为城市的冻疮

身上不热 不冷

犹如冬日老家的阳光

乌鸦与我的先祖

烟雾

笼罩着一条峡谷和一个坝子


一个男孩

牵着一匹黑马

光滑的马鞍上

摇晃着一个老人


羊皮鼓

来回磕碰着小孩的后背

空灵的鼓声

夹杂死亡的步伐逼近马背上的老人


远方的木板屋里

摆满了酒坛


一个君王

让小狗躺在爱妻的怀里

发出病恹恹的叫声


马背上的老人

掏出怀中的经书

看到了一切


君王说

咒不死我爱妻的病魔

你得死


老人说

咒狗不是我的使命


君王

放下手中的剑

放了老人

他打开另一本经书

书上说

泄密者有九只眼、九节喉、高深莫测


君王气红了眼

烧了经书变成一缕青烟

乌鸦吸了一缕烟

成为知晓生死的智者


母亲说

泄密者是一个竹筐、一棵竹子、一个汤豆

父亲却说

男孩是我的先祖

人类学纪录片《虎日》主题歌并演唱

太阳在崇山峻岭中奔跑


我的心却是落在大山里


月光在水面上流淌


我的灵魂却消失在水里


我的祖先啊


不要再让你的子孙们承受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