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菌油三吃
六月初八，未时三刻。
程明远程大人端坐在四抬官轿中，官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轿帘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晃动，偶尔漏进几缕灼热的阳光。官道两旁的麦田已经泛黄，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人，前面就是青石桥了。“师爷赵德安骑着一匹枣红马凑到轿窗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过了桥再走二十里，就能到今晚歇脚的驿站。“
程大人微微颔首，正要放下轿帘，忽然鼻翼微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轿中，那味道说不出的奇妙——初闻似有松木清香，细品又带着山野菌菇特有的鲜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荤香。
“停轿。“程大人突然出声。
轿夫们训练有素地停下脚步，为首的轿夫马三擦了把汗，转头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程大人掀开轿帘，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香气时隐时现，却像长了钩子似的，勾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寻它的源头。赵师爷翻身下马，抽动着鼻子四下张望：“像是从东边飘来的...“
正说着，一阵微风拂过，那香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这次不仅程大人闻到了，连四个轿夫都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年纪最小的轿夫阿福肚子“咕噜“一声响，惹得其他人忍俊不禁。
“回大人，这八成是醉仙楼新出的'菌油'香气。“马三舔了舔嘴唇，“小的前日听驿站的伙计说，这菌油鲜美异常，让人吃赞不绝口...“
程大人挑了挑眉：“哦？这菌油居然如此神奇？“
“正是。“赵师爷从袖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郑大人前日的来信中也提到过，说这菌油...“
程大人接过信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途经青山县，偶尝一味名'菌油'者，其鲜美实乃平生仅见。初尝时，众人竟将整碗面汤喝得一滴不剩，连呼'前半辈子吃的都是猪食'...“
程大人读到这里，不由得轻笑出声。严世蕃的挑剔是出了名的，能让他如此失态，这菌油想必确有独到之处。
正读着，那香气又飘了过来，这次比先前更加浓郁。程大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鲜香直冲脑门，口腔里瞬间溢满了口水。
“大人，要不...“赵师爷搓着手，欲言又止。
程大人轻咳一声：“既然顺路，不妨去尝尝。也好...也好了解一下当地的风物。“说着，他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
轿夫们闻言，立刻精神抖擞地调转方向。马三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拐上了一条向东的岔道。
“你去过醉仙楼？“程大人好奇地问。
马三嘿嘿一笑：“回大人，小的有个表兄在醉仙楼当伙计。前些日子来信说，自从有了这菌油，醉仙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连大户人家都专门派人来买...“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那香气也越发浓郁。现在不仅能闻到菌类特有的鲜香，还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醇厚滋味，让人光是闻着就口舌生津。
转过一个弯，一座三层的酒楼赫然出现在眼前。朱红的门柱上挂着“醉仙楼“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更令人惊讶的是，酒楼外竟排起了长队，食客们翘首以盼，不时有人抽动鼻子，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飘散的香味。
####
“这...“程大人有些吃惊，“不过是个县城酒楼，怎会有如此多食客？“
赵师爷也是目瞪口呆：“小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家酒楼能让客人甘心排队的...“
正说着，酒楼二楼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程兄！这边！这边！“
程大人定睛一看，竟是先他一步出发的同僚郑德裕。只见郑德裕满面红光，手里还举着个空碗，显然已经大快朵颐了一番。
“郑大人怎会在此？“程大人扬声问道。
郑德裕哈哈大笑：“程兄有所不知，我本是要去李家村考察农事，路过此地闻到这香气，就...就...“他突然打了个饱嗝，“总之快上来！这'菌油三吃'凉了可就暴殄天物了！“
####
醉仙楼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周，人称“周掌柜“，见官轿到来，立刻甩着汗巾子迎了出来：“贵客光临！贵客...“话没说完就被门槛绊了个跟头，引得众人哄笑。
程大人连忙下轿搀扶：“掌柜的无需多礼。“
周掌柜爬起来，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尘：“大人恕罪，实在是这几日客人太多，小的忙昏了头...“说着又抽了抽鼻子，“大人可是被菌油的香气引来的？“
程大人含笑点头：“听闻贵店的'菌油三吃'颇为不凡...“
“岂敢岂敢“周掌柜深施一礼，“大人...“他突然压低声音，“大人楼上请，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
跟着周掌柜穿过熙攘的大堂，程大人注意到每张桌子上都摆着几个精致的青花小碟，里面盛着金黄色的油脂，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菌油了。食客们或蘸馒头，或拌米饭，个个吃得满面红光。
二楼雅间清净雅致，窗外正对着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郑德裕已经等在那里，面前的桌上摆着几个空碗，显然已经先尝为快了。
“程兄来迟了！“郑德裕起身相迎，“方才那碗菌油拌面，啧啧...“他摇头晃脑，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
“这菌油究竟是何人所制？“程大人好奇地问。
周掌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李家村的一位姑娘发明的，好像叫李小小。“，他突然住口，“大人先尝尝看，一会儿便知。“
正说着，伙计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碗看似普通的面条，一碟翠绿的青菜，还有一个小巧的蒸笼，正冒着热气。
“这就是'菌油三吃'？“程大人有些疑惑，“看着平平无奇啊...“
郑德裕神秘一笑：“程兄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
伙计先将那碗面条放在程大人面前。乍看之下，这不过是一碗素面，面条上零星点缀着些葱花。但当伙计将一小勺金黄色的菌油淋在上面时，奇迹发生了——那菌油顺着面条缓缓流淌，竟在碗中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香气。
“请大人趁热品尝。“周掌柜恭敬地递上筷子。
程大人将信将疑地挑起一筷子面条。面条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这哪里是普通的面条？那鲜美的滋味如同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味蕾。松茸的醇厚、鸡枞菌的清香、牛肝菌的浓郁，层层叠叠地在口腔中绽放。
“这...这...“程大人一时语塞，只能又夹了一筷子。
郑德裕哈哈大笑：“程兄现在明白了吧？我第一次吃时，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了！“
####
正当程大人沉浸在拌面的美味中时，伙计打开了那个小巧的蒸笼。一股带着松木清香的蒸汽喷涌而出，露出里面一条雪白的鲥鱼。
“这是...“程大人惊讶地发现，鱼身上淋着的菌油竟然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掌柜拿起银勺，在鱼背上轻轻一按。令人惊叹的是，看似完整的鱼皮竟然像花瓣一样绽开，露出里面雪白细嫩的鱼肉。
“请大人尝尝鱼腹。“周掌柜舀了一勺鱼腹肉，上面还沾着些菌菇碎。
程大人接过勺子，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鱼肉入口即化，鲜美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而那菌菇碎则带来了一丝脆嫩的口感，形成绝妙的对比。
“这鱼...“程大人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竟比我在京城吃的还要鲜美三分...“
####
最后上桌的是一碟翠绿的青菜。程大人本对青菜兴致缺缺，但看到菜叶上淋着的菌油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不由得也动了筷子。
菜叶入口的瞬间，程大人再次震惊了——这哪里是普通的青菜？鲜甜的汁水从菜叶中迸发出来，与菌油的醇厚完美融合，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味体验。更妙的是菜梗中藏着的菌油冻，咬破时会在口中释放出一股清凉的鲜香。
“这青菜...“程大人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竟比鱼肉还要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