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工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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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诗魁令

陆衡见她这不服输的模样,轻笑一声,反生出几分兴致:“没问题。”

沈清荷正欲要开口,只见陆衡忽然转向吕公著深施一礼:“晚生斗胆,请以吕大人新著《钱塘水利疏》为题。”这话说得巧妙,既捧了知府的政绩,又暗合其最得意的治水之功。

吕公著果然眼前一亮,手中茶盏轻轻搁在了案上。

他提笔时袖口染墨处翻出半截猩红里衬,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笔走龙蛇间,但见《治水吟》跃然纸上:“铁犁劈浪三千丈,银锄裁云十二峰。要借禹王疏凿手,为君重整旧河潼。”

满座哗然。这诗不仅暗合吕公著主持修筑的海塘工程,更用“禹王“典故意有所指。

沈清荷瞥见知府指节攥着诗笺,便知胜负已分,睨了陆衡一眼:好一个投其所好。

她眼睫微垂,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拱手:“李兄这首,当浮三大白。“

吕公著亲自斟了杯梨花酿递给陆衡,忽然压低声音:“后生可畏。“这话明着夸诗才,暗里却是在赞他深谙为官之道。

吕公著手持青玉如意轻扣诗台,只见他从绛纱袖中取出一卷泥金笺,朗声诵道:“经诸位大人共议,本届诗魁当属陆衡!“

吕公著正要递过羊脂玉诗魁令,却见陆衡忽然后退几步,发丝随风扬起:“晚生斗胆,请大人将此交与沈兄。“

满座愕然,按例诗魁可直荐礼部应试,这等机缘岂有相让之理?

陆衡此时已退至阶下,拿起沈清荷压在案前的那首诗上:“沈兄此诗,与我实则不相上下。”阳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光纱,身上的淡淡墨香混着湖畔新柳的气息。

沈清荷抬起杏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心里只觉这人好生奇怪。

明明先前是他咄咄相逼要与她比试,临了又将诗魁之位拱手相让。

吕公著瞬间明白了,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今日既见屈宋遗风,又睹管鲍之交!”当即命人另取一枚羊脂玉牌,亲手镌刻“双魁“二字。

吕公著从怀中取出的玉牌在暮色中泛着柔光,像是将西子湖的晚霞凝在了方寸之间。

这枚用作诗魁信物的羊脂玉牌,形制仿照宫中“玉契”而略小,边缘却錾着工部特有的齿轮纹,原是当年仁宗命将作监特制的“文魁令”。

“此物取自和田玉脉第三层。“吕公著指尖轻抚玉牌中央的“魁“字,那笔画转折处竟嵌着极细的金丝,“当年晏殊大人督造时,特意让匠人保留左侧玉璞的云水纹。”

湖风乍起,吹动沈清荷的月白衣角,她望着陆衡映在诗台金砖上的剪影。

忽然,沈清荷顿悟:莫非是怜悯于她?思及此,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若是输了没关系,但受人施舍不行。

片刻后,吕公著将那枚象征着“诗魁”的玉牌交予沈清荷手中,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浅显的弧度在眼光下显得格外明媚。

这好像也并非不行,罢了,就当欠他一个人情。

春风掠过诗台,吹皱了西湖那潭静水。

暮色渐染西湖时,诗会已近尾声。

吕公著正为陆衡与沈清荷的诗作击节称赏,忽见一名身着青色公服的押司匆匆穿过回廊,在吕公著耳畔低语几句。知州大人眉头微蹙,指尖微微攥紧诗笺。

“陆公子、沈公子。”吕公著将茶盏放下,“今日诗魁当属二位,可惜转运司有紧急公文须即刻处理。”他从腰间鱼袋取出一枚鎏金铜牌递给随从,由他代为转告:“明日辰时,请二位携此物到州衙签厅一叙。”

话音未落,通判已捧着加急文书疾步而来。吕公著起身时,玉佩禁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两人恭送吕公著坐上马车离开。

暮色中的西湖泛着碎金般的光泽,书亭上的琉璃灯次第亮起,将尚未散尽的诗会宾客映照得衣袂生辉。

沈清荷正低头整理案上诗笺,忽觉腰间一轻,那枚玉牌已落入陆衡掌中。

他指尖勾着那块羊脂玉牌,在灯下晃了晃,玉牌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陆公子这是何意?”沈清荷按住空荡荡的蹀躞带,男装袖口扫过青石案,沾了未干的墨痕。

紧接着,她看见陆衡指尖一转,玉牌上“文魁令”三个錾刻小字在灯下闪过,这人竟将朝廷信物玩出了骰子般的灵巧。

陆衡忽然将那块玉牌抛向空中,羊脂白玉在晚霞中划出一道莹润的弧线,又稳稳落回他掌心。

陆衡斜手肘撑在石桌上,杭绸袍角沾着诗会特供的龙脑香。

他两指夹着玉牌在沈清荷眼前晃了晃:“若非我故意提出将这诗魁之位让与你,吕大人怎会将这玉牌予你?“说话时腰间银鱼袋轻响,倒像在给这歪理打拍子。

“……”沈清荷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轻呵一声。

她早该看出这人最后在诗会上频频示好有古怪,什么“沈兄佳作与吾不相上下“,原是盯上了吕公著赏的诗魁令。

远处传来更夫敲响梆子的声音,混着湖上歌伎的吴侬软语,愈发衬得眼前人眉目可恶。

“你要这玉牌有何用?”沈清荷目光下移至他的腰间玉牌,“你不是有了一个吗?”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牌,唇角勾起一抹痞笑:“你没听吕公说,这是上等的和田玉所制,值400贯钱。”

“……”沈清荷神色微怔,原来他是为了钱。

沈清荷目光却落在陆衡身上。他斜倚亭柱,衣袍被晚风拂动,腰间银鱼袋微微晃动,在昏黄的光下泛着冷光。

她眼里闪过一丝困惑,问:“陆兄看起来不像是缺钱之人?”

陆衡眉骨轻抬,侧首看她,忽而低声一笑:“沈兄,我们之前可曾认识?”

沈清荷神色微愣,脑海里回想了一番,确实没他这号人物,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不就是了。“他语气轻飘飘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湖面上,那里倒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像是被水波揉碎的金箔。

言外之意,那你又怎知他不缺银钱。

“……”沈清荷顿时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