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断然
一回到张府。
部曲督所送的礼也紧跟其后。
一匹良马,一张弓、一把枪槊、一副刀盾。
就这匹良马而言,就最少价值两百贯钱,枪槊、刀盾,也都是上品。
但是,陆暮更加振奋的,是其背后的含义。
豪强为了招揽,通常会结纳、养士、辟除。
又称为结客、蓄士。
一者,结纳是结交、招贤、招揽有能之士,结合物质馈赠、地位赋予与情感笼络,以巩固自身权势。
二者,养士更是豪强蓄养门客,提供田宅,钱财,官职,以换取支持。
一如既往。
陆暮在穿越前也见过此等,入赘之类也算是结纳,结亲,姻亲也算其中,曾经还嗤之以鼻,但是吧,当看到他人少奋斗几十年……才发现自己是真不懂事!
此外。
陆暮的宗亲也紧跟而来,来到了张府。
“因为当初我被卖到赵家,当了佃农,才让家里度过难关,转头却不认我,所以我有怨气?”
“还是说,佃农不入族谱,自己却因为渐渐有了胆气,有了自尊,于是心里愈发的忿忿不平?”
陆暮问了问自己的心。
眼下。
阔别了六年,再次见到了陆崖柏,只不过现如今的他,已经七十多,比当初的陆暮还要苍老。
耳背,驼背,老花,以及手腕蓬松褶皱的皮肤…
除此之外,陆暮也见到了,陆崖柏的儿孙,儿子叫做陆家津,和自家的三个大儿同字辈。
他气色不好,眼眶凹陷,似乎经历过重病,此前的考第,也只取得了下第的成绩,成不了府兵。
眼里有失望,也有对陆暮的期望。
最后就是其孙,十五左右,名字叫做陆方……陆暮对他有印象,六年前清明,群童之一。
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家津,小方,这就是你们的大伯、大爷爷了。”陆崖柏怔怔的看着陆暮,狠狠的揉了揉眼睛,哪怕老花了,看不清,也觉得陆暮变化太大,竟然年轻了这么多,他佝偻着走来,不忘叮嘱儿孙,口里说着:
“喊人吧。”
“大爷爷!”
“大伯!”
陆家津和陆方,都恭敬的向陆暮问好。
“你们有什么事吗?”陆暮并没有给他们脸色,只是不冷不淡。
当年,自己好不容易清明告假,回去只喝了碗米粥,就因为是佃农,陆崖柏不想让家里蒙羞,便趁着天黑,没有人看到,匆忙狼狈的离开。
春木桩是爹的,最后交给自己,当做是卖了自己的补偿,此后,就没有然后了。
情义走到了这一步,自己为什么还要相认,因为我善?
先恭后倨吗?
也许!
这年头,因为天灾,赋税,战乱等原因,宗亲为了渡过难关卖出去的孩子,也确实是不能入族谱,更不能入祠堂。
但是,陆暮的心里还是有一股气。
“我爹有些耳背,听不清了。”
陆家津接过话,却在陆暮的目光下,有些拘谨,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说道:“大伯,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并且这举石锁还考了上第!”
“想必明天的刀盾、枪槊、马弓都不在话下!”
“其实我们宗亲,有许多人都来了,有人还记得大伯你的名字,刚才听到后,恐怕也跟来了,就在外头呢。”
“最近……最近灾年,家里很不好,我想要当府兵!”陆家津见到陆暮和都尉相识,也认得豪强的部曲督。
他心里感到不可思议,也为因此有了想法,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
“我虽然考第不过,但是,如果可以,大伯考第当了军官,帮忙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其外。
陆家津说起了,最近几年家里不好的经历。
原来,陆家津还有两个弟弟,比他更加年轻力壮,原本也是想要考第府兵的。
却运道不好,前些年因为灾乱,频繁发生水旱灾害,失去了收成,被赋税压迫,陆家津的两个弟弟又被抓去当了徭役,至今未归。
生死不知……
有道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抓人徭役,丧失劳动力,为避免全家饿死,可能被迫卖了田地。
外家两个弟兄的下落,陆崖柏一夜间就老花耳背,陆家津也暴瘦重病。
闻言。
陆暮认真着脸。
“府兵,每年冬季由折冲都尉主持考核,优异者上报兵部,升迁至旅帅、校尉等职。”
“中央十二卫每三年复核地方府兵军官,淘汰庸劣者。”
“所以,我即便让你当了府兵,也当不了多少年,还是过不了复核的考第。”
“崖柏老了,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他为好。”
陆暮摇了摇头,对于陆家津这身体还有当府兵的想法,并不看好。
尤其是,这真要帮是需要人情走动的,也当不了多久,没有实力更别提军功出头,就没必要了。
“其实,我自幼被卖当佃农,多年前清明告假回去,还不能入族谱……”
“见你们,是因为崖柏老了,这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相见。”
“我也只认得崖柏,门外的宗亲,我就不见了。”
“你们,回去吧。”
陆暮说罢,自顾自的起身,背过身去,口里说着:
“如果我和你爹崖柏的父亲,也就是你爷爷还在,帮忙的情分还是有的。”
“既然他都不在了,我们也很久没有走动……”
说罢,陆暮摇了摇头。
“我……”
“我懂了。”
陆家津听到陆暮所言,脸上的潮红浓郁,忙低着头掩饰,说着:
“我会从后门出去,那些宗亲不会知道我来过,也就不知道是你,他们就不会来打扰。”
一阵复杂。
陆家津拉着耳背听不清的陆崖柏,以及儿子陆方,从张府的后门匆匆离开。
“大爷爷……他其实有年清明回来过,爷爷却让大爷爷趁着天黑走了,说是天黑没有人能够看到。”
“爷爷都没有让我喊人,我还跟伙伴说他不是我大爷爷。”
陆家津失落又羞愧的加快脚步,不知不觉,已经远远的离开张府。
回头看到迷茫低落的陆方,正低着头这般说道。
事实上宗亲出了有能耐的人,必定是光宗耀祖,家里也跟着沾光。
陆方这孩子,本是兴奋激荡的,为这么一位大爷爷自豪。
可此前有多兴奋,如今就有多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