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唐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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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茶汤论政,慈母惊弦

“穿到哪个朝代都会有一堆烂事!”

李从嘉推开寝殿门时,烧槽琵琶的裂帛之音正撕开雨幕。

大周后娥皇背对烛光,葱白指尖在弦上勾出《广陵散》的杀伐,发间金步摇随琴韵颤动,在墙上投下细密的影,恍若千军万马掠过纸窗。

毕竟是二十来岁的蓬勃青年,纵使李从嘉再怎么克制心中的欲望,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的看向了倾国倾城的周娥皇。

两人于保大十二年(公元954年)缔结良缘,如今已是相伴走过的第五个年头。

此时此刻的李从善倒是有些别扭,他并非李煜,对于面前的美人态度究竟应当如何?

大周后娥皇倒是毫不拘谨,转身走到李从嘉的身边,只不过她的手指刚触到男人的腰带,他就像被火燎似的退到屏风旁。

青铜烛台上的火光跳了跳,把她鬓角的金步摇晃成一片碎星。

上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这等待遇!

想来古人都是这般过活,李从善才稍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不过他的样子还是像极了一个做了坏事孩子——不知所措。

“殿下今日…格外拘谨。“

娥皇指尖还缠着解到一半的玉带,嘴角噙着笑,想来平常李煜与她也说过不少的俏皮话!

案上的《霓裳羽衣曲》残谱被风吹开,露出夹层里她新填的《一斛珠》——字迹清峻得不像出自女子。

女人呢也是极其在意心爱男人的一举一动,更不用说像是大周后这般与李煜灵魂相契的才女了。

李从嘉的耳尖发烫,现代人的记忆在脑子里尖叫,这具身体却残留着原主对妻子的眷恋。他瞥见妆台上并排放着的烧槽琵琶与纸墨,倒是有些领悟了古人所憧憬的山水生活。

“今日在殿前倒也算得上是凶险。”他故意扯开了话题,身子倒退了几步。

虽然岔开了话题,但周娥皇倒也没有细想。

她走到一旁,用指尖拨弄着青瓷盏中的茶筅,浮沫聚成金陵城坊市的形状:“殿下,宣州茶税可是已欠三月有余……“

李从善倒也不吃惊,毕竟南唐政权是什么个样子他心知肚明,只要不损害自身的利益,大家伙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也有一些清流的存在。

保大十四年宣州刺史徐铉就曾上书“茶户逃亡过半“,而最后枢密院呈报的税册却写着“岁入如常“,不用想就知道是陈觉的手笔,毕竟他能够从中得到的好处可是非常人所能设想。

李从嘉蘸着茶汤在案上画了个“田“字:“王妃觉得,是茶户逃了,还是税吏饱了?“

虽说答案相当简单,但他还是想借此试问一下她的态度。

“逃户腰间无钱,税吏腹中有油。“周娥皇接过了李煜的话茬,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

几乎是令他感到满意的答复!李从嘉心中的大石头平稳落地,他真的很害怕周娥皇也是那般沉醉享乐,不知世间疾苦之人。

窗外细雨敲打竹帘,娥皇忽然引他至织布前。五色丝线正在穿梭,逐渐显现出江河纹样:“这是洪州新贡的缭绫,说是织女百人百日之功。“她剪断一根金线,“可妾身数过,每匹用金线不过三钱。“

李从嘉的指尖抚过织物。现代经济学知识在脑中轰鸣——南唐国库年入金三千两,仅后宫年耗金线就需五百两。他忽然扯开织锦背面,露出杂乱线头:“就像这缭绫,面上江河壮阔,里子却是败絮。“

当然并非南唐国力衰微到了什么层面,而是下层官员的认知发生了新的转变。

毕竟伺候好一个王爷带来的好处远远不如讨好朝堂上真正的掌权人。

想到这儿,李煜倒是有些明白了李璟的用心。无论是为己还是为国,他都得去做这把尖锐的剃刀。

更漏指向了亥时,娥皇忽然摆开了双陆棋。

犀角棋子敲击榧木棋盘,声声如催战鼓:“冯相上月收了吴越的象牙棋,陈枢密得了闽地的沉香枰。“她将黑棋推过楚河汉界,“唯有殿下这局,连棋盘都是裂的。“

李从嘉捏着裂璺纵横的棋盘,心中倒是透过半分凄凉的感受。

他忽然将白棋叠成塔形:“若把闽地的沉香、吴越的象牙都烧了...“

“那香气能飘到汴梁。“娥皇笑着回应李煜,“但烧之前,得先找到助燃的柴火。“

李从嘉若有若思的摊了摊手,要想让朝局变得更加明朗,身边的帮手必不可少,只是这人从何而来啊……

周娥皇见他皱眉,也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了夫君,别想了,我为你更衣吧……”

“更……更衣?”

雷声滚过重檐时,李从嘉听见她极轻的叹息:“比起太子之位,妾身宁愿殿下永远当个闲人。“

………………

晨光透进鲛绡帐时,李从嘉发现自己的中衣系带仍整齐如昨。

娥皇早已梳洗完毕,正对镜描着远山黛,铜镜边缘嵌的瑟瑟石映出他僵硬的倒影。

头不疼腿不软,想来也是什么都没干

“殿下昨夜睡得安稳?“

她未回头,“玉簪”挑开了妆奁暗格,“比前日倒是少翻了三次身。“

也许是落枕带来的不适感吧,李从嘉在心里苦笑一声。

“我去给母后请安。“他匆匆披上外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殿。

钟皇后,庐州合肥(今安徽省合肥市)人。五代十国历史人物,南唐元宗李璟的皇后,南唐后主李煜的生母,同平章事钟泰章之女,为人仁慈恭顺。

钟皇后的佛堂浸在沉水香里,李煜的弟弟李从善正跪着添灯油,他的错金弓倒是随意搁在了蒲团旁。

钟皇后也是疼爱自己的这位弟弟,佛堂之内居然见得了这般兵器的存在。

“重光!“钟氏扑上来时,手中《妙法莲华经》滑落,经页间夹着的平安符撒了一地,“昨夜雷雨那般急,可曾惊着?“

倒也不怪钟氏这般激动,李煜不比前太子能够时时伴在她的身边。

一旁的李从善倒是嗤笑出声:“六哥如今掌着澄心堂,雷劈下来也该先劈那些魑魅魍魉。“

“六弟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李煜慵懒的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个善茬,从他的语气可以轻松得到这个结论。

史料记载来看李从善也确实有夺嫡之意。

“这是法门寺求的护心镜。“钟氏颤抖着捧出鎏金铜镜,镜背梵文刻着《金刚经》。

李从嘉接过时,还能感受到其中的余温,想是在怀中捧了许久。

这样的疼爱,没有带着半分杂质。相比于自己的父皇李璟,可是好上太多了!

李从善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削落了烛花:“母后倒还不如给六哥打副铁甲。“

虽然是说笑话,但还是让李从嘉心中涌过一丝不爽。表面上看是调侃自己的母后,实际倒像是在暗示自己兄长太子之路的艰险。

铜炉上的茶汤突然沸腾,钟氏惊得碰翻茶筅。

李从嘉俯身去拾,瞥见李从善靴底沾着栖霞山的红土——那是火药库爆炸后才有的特殊土质。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开口询问道:““七弟近来常去牛首山打猎?“

李从善的瞳孔缩了缩:“比不得六哥在澄心堂放烟花有趣。“他解下箭囊扔来,三支契丹箭簇混在唐箭中,“倒是猎到些稀罕物。“

李从嘉捏起带狼头纹的箭簇,心知肚明。他也没有揭穿李从善的想法,相反,或许可以利用他这个好弟弟。

毕竟若是对付陈觉与冯廷巳,光靠他一个人可是远远不够。

既然一棒子打不死,那还不如让两头豺狼互相争食。

…………

离开佛堂,就听见了禁军的铁靴声惊飞檐下白鸽。

李从嘉抚摸着袖中玉佩,回忆着李从善箭囊里的契丹箭。晨雾中传来教坊新排的《破阵乐》,他忽然有了计较。

“去大殿。“他吩咐抬舆转向,嘴角浮起冷笑。

既然李从善想要军功,想要这太子之位,倒不如让他们在这棋局之上斗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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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烧槽琵琶:南唐宫廷乐器,面板有火烧纹路、《南唐书》载其“音色清越,夜弹可闻三里“。

②:南唐皇室崇佛,《景定建康志》载钟皇后“日诵《妙法莲华经》三卷“。

③:《南唐书·食货志》载:“保大十二年,置诸道茶盐转运使,专利日重。“(卷四十八)

④:徐铉《骑省集》有《奏宣州茶户逃亡状》:“今岁春茶未采,逃户已逾三成。“(卷十五)

⑤:南唐土地兼并严重,《江南野史》载“金陵膏腴之地,半入朱门“

⑥:李从善(940-987年),字子师,祖籍陇西郡成纪县(今甘肃省天水市)。五代十国南唐宗室、诗人,南唐元宗李璟第七子,母为吴国太夫人凌氏(一说钟皇后),南唐后主李煜之弟。南唐时,册封为郑王。后主李煜降称江南国主,降封南楚国公,累迁太尉、中书令。开宝四年春,带着方物朝贡宋太祖,授泰宁军节度使,羁留于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