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金钗漏转 恩渥潜澜
李从嘉从偏殿匆匆离开后便直接回到了东宫。
午时刚过,正是用膳的好时候。
时辰正好,散步走回东宫正好吃点东西补充营养。现在的作息,比他在现代社会中的牛马生活不知健康了多少倍。
走回东宫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几位宫女面色愁容的东张西望。
李从嘉心中讶异,对着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何事这般慌张?”
那位宫女思索了片刻,方才将实情吐出:“今日太子妃在宫中祈福,无故便被凌夫人训斥了。”
李从嘉面色一变:“凌夫人?为何训斥太子妃?”
小宫女正准备嘟囔,却是看见了周娥皇从宫殿内走了出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在殿下面前说些什么胡话,还不快点闭嘴。”
周娥皇努力用着冷冷的语气训斥了她一句,语调却是还是显得那么柔和。
李从嘉挥了挥手:“你且说说为何凌夫人为何刁难太子妃。”
宫女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太子妃今日从皇后娘娘的佛堂祈福归来,遇上了凌夫人,夫人觉得太子妃举止轻佻…………”
举止轻佻……周娥皇?
李从嘉冷笑了一声,不再多问,一把抓住了周娥皇的手。
凌夫人作为自己好弟弟李从善的生母,对他没有什么办法,想来只好把怨气撒在了太子妃的身上。
后宫女人的手段,大抵也就只有这些了。
嗯……不过凌夫人为何突然开始这般处事跋扈呢?想来也跟朝堂之上的宋党脱不开联系。
李从善啊李从善,我的好弟弟,为了太子位宁愿与虎谋皮。
李从嘉虽然带着部分的上帝视角看待问题,但是涉及到南唐皇室的内部矛盾,他脑子却是空空如也。
想来史官也不会无聊到成日里去记载皇室的糟心事,毕竟“史官”可不是没有底线的“狗仔”。
上午的朝堂奏对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后宫就开始了同步的行动,宋齐丘的算盘与手段当真是不容小觑。
李从嘉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周娥皇,说到底这对于她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用膳没有?”李从嘉语气温和的问道。
“等着殿下呢。”周娥皇浅浅一笑,却已经将李煜迷得神魂颠倒,大抵酒醉春风就是这般感受吧。
李从嘉啊李从嘉,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进入东宫,李煜褪下十二章纹衮冕,玄色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周娥皇执鎏金鸾纹银箸,将炙鹿脍夹入越窑秘色瓷碟:“殿下今日朝会,看起来倒比教坊司新排的《破阵乐》更加惊心动魄。”
李煜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在逗他开心,或许大周后心中清楚她并不能为李煜做些什么。
李煜的指尖在青玉箸上顿了顿,重瞳倒映着鹿脍纹理:“你尝尝。”
酱汁顺着桌沿滴落,周娥皇恍然,一时间竟然乱了分寸。
自从进入这东宫以来,李煜还从未这般对待过她,两个人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这鹿脍须得七分炙火,三分冰镇。”周娥皇满意的眨了眨眼,有些俏皮的抿了抿嘴唇。
李煜慵懒的撑了撑懒腰:“这你都知道?”
“这不是殿下告诉我的吗?”周娥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注意到李从嘉稍显尴尬的眼神。
忘了忘了,李煜这个人醉情山水,想来对美食也是颇有心得。
好在大周后并没有怎么计较此事。
李从嘉话题一转:“今日你受委屈了。”
周娥皇抿嘴笑了笑:“夫妻本是并蒂芙蓉,再说了今日我的举止却是有些欠妥,凌夫人责备的也没错。”
李煜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凌夫人不过是宋党一行人用来提点他的工具。
李煜不再多加过问,他轻轻抚了抚太子妃的脸,后者娇艳欲滴的样子惹得他顿时没了什么食欲。
“殿下尝尝这'两心同'毕罗,妾身今晨特意要求御膳房制作的。”
李煜点头咽下,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陆安,你可知吴王最近在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陆安一愣,不是用膳嘛,怎么一下子将话题跳到了吴王的身上。
他停顿两秒。整顿好语言说道:“最近朝中未传兵戈之事,想来吴王同往日一般在训练兵马。”
练兵秣马,他这位叔叔当真是勤快。
李从嘉点点头,继续追问道:“你对吴王李景达,了解多少。”
李景达是南唐烈祖李昪第四子,南唐中主李璟之弟,获封吴王,与国同休。
如今的李景达深受国主信任,兼任抚州大都督的职位。
李璟即位之后,凡是对外征战,调兵遣将没有一次不先想到这位胞弟。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朝堂上的文臣冯廷巳与陈觉等人,最具有威望的便是这位王爷。
李从嘉之所以想到自己这位叔叔,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宋党明摆着想要拧成一股绳同他过不去,大内之内也有他的好弟弟给他使鞭子。
要想改变现状,只能够寻求变数。
那这变数在哪?自然就是自己那位生性耿直的叔叔李景达。
谋算在人,成事在天。
你宋党人才济济,我李煜拉个帮手,咱们各论各的,也不为过吧!
再说了,凭借李景达这么个嫉恶如仇的性格,把事情同他说明白,一切都还有的商量。
李从嘉自从穿越过来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振奋感。
对待钟谟这样的孤傲之臣,要用天子威严稍加震慑。但是对待像李景达这般的武将,怀柔的人伦纲常才是一剂良药。
依附宋党的世家子弟之中有比国主亲弟弟更加权威的存在吗?
当然没有!
陆安眨巴着眼睛看了一眼李煜,后者咧着嘴皮子大笑,却是不出声————活活像一个大傻子。
“殿下,我可听说吴王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啊……”
李从嘉连忙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男人嘛,有啥不好相处的,大抵不过两坛子好酒下肚,说开就完事了。
陆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凑上前小声说道:“殿下,宫中可是有不少冯相的耳目,再说了,你一旦去寻吴王,这风声不就立马传到陈觉等人的耳朵里了吗?”
说的倒是在理,李从嘉赞许的点了点头。
若为之,是因为事态已经如此,不可不为。
难为之,是因为各方阻力将至,难有作为。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死局。
盯着他李煜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了。
李从嘉挺直腰板,不经意的问道:“你说在百官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陆安眼皮子一跳,为难起来:“殿下,我不好明说。”
“那你就委婉的说……”
“殿下早年沉醉山水,好作诗词,百官对于殿下的文采无不佩服。”陆安说完停顿了一下。
“这就完啦?”
这不就是说他李煜游手好闲,一事无成吗?
“至于现在嘛,估计大家伙看着殿下在朝堂上与陈疏密对峙,都会觉得殿下英姿飒爽,颇有帝王风采。”
说白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朝局。
这些个朝堂上的墙头草只会见风使舵,都是些只会吆喝的酒囊饭袋。
别看李从嘉贵为太子,在朝堂上众人都要敬他三分。
要是国主李璟产生了半分对他的厌恶之情,怕是立马就会有狗跳出来咬他一口。
这就是所谓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清朝局。
但若是李煜身边站了一个同宋齐丘差不多的大人物,想必朝堂上的局势又会不一样了。
李从嘉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干饭。
陆安还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跪倒在地,匍匐不起。
“你这是干嘛?”李从嘉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起来起来,跟你没关系。”
“取那盘冰镇驼蹄来。”他忽然指向尚未动箸的鎏金葵口盘。
周娥皇的眉梢微动,起身将盘子放在了李煜眼前。
“陆安,你也跟着我这么多年了,这蹄花就赏你了。”
一旁的檀香袅袅升起,陆安捧着青瓷碗的手不住发抖。
那碗蹄花冒着冷气,油星子浮在表面,明明是御膳房最寻常的菜式,此刻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奴才万死不敢受。”陆安又要跪,膝盖还没沾地就被李煜用手虚虚一拦。
倒是他疏忽了,现在处在封建社会,主仆尊卑还是要注意的。
“别想太多了,就是赏你的。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奴才只愿尽苦劳,不敢奢想功劳。”
得,你爱咋地就咋地吧。
李煜忽觉掌心温热,原来是周娥皇将染着凤仙汁的罗帕覆上:“殿下不妨尝尝妾身新酿的松醪酒。”
他可从来没怎么喝过酒啊,就算喝过的也不过是些度数不大的啤酒。
不好驳了大周后的美意,李从嘉只好闷声干下一杯。
“倒是好酒,续上!”
……………………
酒过三巡,博山炉溢出异香。李煜的幞头不慎碰落周娥皇的金雀钗,钗头朱雀口中的东珠滚入更漏。
李煜倚在软榻上,青玉冠歪斜着,倒比案头插的海棠还慵懒三分。
酥酥的感觉涌上他半红的左脸。
'“好个金雀钗!”李煜突然朗笑,就着漏刻水渍挥毫泼墨。
周娥皇的玉手按住宣纸,任由“金雀钗“三字在上面划出深痕:“殿下这首《更漏子》,怕是要气煞昭文馆的老学士。”
“陆安过来念诗!”
狼毫掷地时,墨点溅上陆安的靛蓝宦官服,李煜望着这个在史书中未曾留名的少年,忽觉喉头酸涩——前世课堂讲解“封建等级“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施恩者。
半分好笑,半分心酸。
陆安倒是习以为常的接过李煜作诗的宣纸,小声朗诵起来: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吟诗作乐,倒有了往日风采。
“再念大声一点!”
陆安一惊:“殿下,再大声殿外宫女可就听见了!”
这要是传到各宫耳里,不得把大牙笑掉,到时候不知道国主李璟会怎么看待他李煜。
“叫你念你就念!”李从嘉半醉不醉的斥责了他一句。
陆安没法子,只好放大音量开始干吼起来。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是怎么了,纵使喝过头也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陆安能够感受的到殿外宫女的躁动。
有一说一,李煜的风流与才情确实是天下一流!
这词是好词,就是这作词的地点和人物嘛貌似有点不合时宜。
周娥皇倒也没有阻止陆安,她静静的看着躺在她怀中的李煜,倒是涌现出半分满足。
其实安安稳稳做个王爷倒也不是个坏处…………
李从嘉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当然了,他作的那首“意蕴深远”的《金雀钗》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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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南京出土南唐越窑秘色瓷碟,釉面呈现“千峰翠色“。(《中国陶瓷史》)
②:南唐贵族食鹿讲究“冰火炙法“,《清异录》载“取雪山冰渍鹿脯,猛火急炙“。
③:唐代宦官服色制度,《唐六典》载“八品以下服靛蓝“——陆安实为虚构人物。
④:夫人:在皇后之下,有国夫人等封号,如种时光被封为夏国夫人,在后宫中地位较高,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务。
⑤:李景达(924年—971年),字子通,小名雨师,徐州(今江苏徐州)人,是南唐烈祖李昪第四子,南唐中主李璟之弟,封齐王,逝世后追封为孝昭太弟,葬于江州庐山。
958年,李璟以李景达为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李景达因浙西正在用兵,坚决推辞,改任抚州大都督。后主李煜即位后,李景达为太师、尚书令。
李景达为人刚毅开朗,李昪很喜爱他,几次想让他继承皇位,李昪因齐王李璟年纪居长而没有实行。
⑥:吴国太夫人凌氏:父亲凌戎,在吴时任昇州刺史1。李昪(南唐烈祖)受吴禅让建立南唐后,凌氏进入宫廷。她因生下李从善,在南唐有着一定的地位。南唐灭亡后,凌氏随儿子李从善北迁,被封为吴国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