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5章 巧笑倩兮难招架
女子微微躬身还礼道:“妾身见过小郎。”
彼时所谓姒妇便是嫂子,所谓小郎,则是对夫君弟弟的称呼,王劭大兄二兄皆在外放,所以这女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劭过世的四兄王协遗孀,郗氏。
也只有这个身份,能让位高权重的王劭如此恭敬,盖因长嫂如母。
而且王导诸子之中,排行第四的王协和第五的王劭是关系最好的,彼时王导在外偷养妾室,两人住在一起,自小最为投契,连长相也颇为相似。
后来两人成年,王协娶了郗氏,却英年早逝,只和郗氏生有一女,却无男丁留下,至今已经有十年了。
王协和郗氏感情极好,他的去世对郗氏打击极大,近些年郗氏才渐渐走了出来,开始在王氏里寻求过继事宜,毕竟王协留下了一个武冈侯的爵位。
作为东晋初期地位最为显耀的人物,王导地位地位极为超然,爵位也是除了司马氏皇族外最顶级的郡公,之外还有数个次等爵位,其后代中,各支由长子袭爵,而排行第四的王协,拿到的是仅次于家主郡公爵位的县侯。
王氏之外,能够封侯的外姓很少,皆需立下不世之功,彼时和王导齐名,连平定王敦苏峻之乱,号称功盖当世的郗鉴,才能从高平侯升南昌县公,名满天下的右军将军王羲之甚至都没有爵位。
所以这武冈侯即使放在王氏族内,也是让人极为眼热的存在,也难怪何氏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甚至想要利用巫术将王谧母子杀死。
郗夫人轻轻摘下头上的笠帽,放在手边榻上,露出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来。
王劭下意识将目光移开,二十年前,郗氏就因容貌出众,在建康就声名远扬,其言笑之间芳华绝代,让人见过一眼,就难以忘怀。
她嫁给王协时,据说很多家族士子还大醉了一场,后来王协逝世,郗氏一直郁郁度日,直到前几年,王劭才从其脸上见到笑容。
如今郗氏却是仿佛又回到了待嫁之前的样子,岁月似乎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见王劭略显尴尬,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如今小郎身为宰辅,怎么反倒是不敢看妾了。”
“妾身还记得,彼时亡夫常邀小郎对弈畅饮,妾在一旁奉酒相陪,那时候小郎诗酒放荡,浑不似现在般拘谨。”
王劭苦笑,他露出回忆的神色,“一晃二十年了啊。”
“那时候我和四兄约定,两人携手,涤荡朝局,谁能想到……”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郗氏眼中也闪过一丝痛苦,随即被坚毅所代替,“斯人已逝,妾心如枯槁,只是勉强活着罢了。”
说完她掏出帕子,将眼角泪痕轻轻拭去,王劭却是欲言又止。
你心如枯槁?
王劭知道,自己这个兄嫂,是个相当有主意的,不然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便道:“姒妇今日登门,怕是有些紧要事情吧?”
郗氏将手帕放在膝上,身子挪动了一下,将极为合身的长袍更加衬托出诱人的曲线,王劭生硬扭开了头,暗道麻烦来了。
果然郗氏开口,“妾这次来,是想和小郎讨个人。”
王劭出声道:“什么人?”
郗氏笑道:“一个婢女而已,以小郎之才智,只怕不会猜不到吧?”
王劭哼了一声,“我还想着姒妇当日就会来,没想到隔了两日,看来姒妇也不是多关心她的生死啊。”
郗氏坦然道:“我知小郎不会问罪于他,何况当时府里那么乱,妾要是过来,岂不是更加添乱?”
王劭无奈道:“姒妇也知是给我添乱?”
“在我府里安插眼线,也就姒妇能干得出来!”
“我当时就心里奇怪,那报信的婢女说我夫人得了急症,府中医士不在,将我骗了出去。”
“但那时候,医士明明在府内,之后还牵连到了那桩丑事之中,这要不是有人刻意引导我去想,那才怪了。”
“你这一手,搞得我家宅不宁,至今都无法善后!”
郗氏笑嘻嘻道:“这事情只能怪小郎夫人做事缺德在先,李氏母子若是有错,大可以用正当理由惩治,谁料她用那么不上台面的手段。”
“就她这样子,还想把自己亲生儿子过继给我,怕不是我一死就要被吃干抹净,甚至我不得善终,都是可能的。”
王劭头痛,“内子一时糊涂,哪有姒妇说的那么严重。”
郗氏横了王劭一眼,眼波流转,“妾现在孤儿寡母的,就想找个老实人给我颐养天年。”
“那孩子生母不在了,妾还能给他一个家,小郎四子生母尚在,妾有什么理由活生生将其拆散呢?”
“小郎就看在亡夫面上,给妾留条活路吧。”
两人这短短几句话,就将先前牵涉到王谧的种种事件内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就像王谧猜测的那样,郗氏想要寻求的过继人选,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王谧都更为合适。
王谧生母已经去世,对郗氏来说,便没有重新改换门庭的血脉之忧,相比之下,何氏将自己儿子过继给郗氏,谁知道以后发生什么事情?
更何况前日的事情,已经暴露出何氏居心,郗氏更有理由拒绝了。
王劭沉默良久,才出声道:“姒妇布局之早,只怕至少几年前就开始了吧?”
“我夫人做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没有告诉我?”
郗氏摊手,“哪有,我虽为兄嫂,也不能干预小郎家事啊。”
“我从始至终做的,也只是想将亡夫托付给妾的家业,交托给一个忠厚可靠的人手里,便死而瞑目了。”
王劭出声道:“那孩子……可不简单啊。”
郗氏笑了起来,“他确实有心计,但有孝心,也很可靠,不是吗?”
王劭沉声道:“你焉知他不是装出来骗我们的?”
郗氏轻轻道:“妾相信自己的感觉。”
“当然也有可能看错,那只当妾押错了注,愿赌服输便是。”
“不过妾暗地里护着他做了些事情,他是个明白人,应该会体谅妾的苦心。”
王劭苦笑道:“姒妇……确实做了不少,也真舍得下血本。”
郗氏幽幽道:“没办法,妾是女子,这个天下,女子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那孩子有句话,妾很喜欢。”
“这个世上,女子是无法单独成事的,只能依靠男子来实现心中的志向。”
“妾看重的,就是他的志向和潜力,说句不好听的,小郎四子和他根本没法比。”
王劭苦笑,“这话说的没错,我无言以对。”
“他连婢女相救之恩都不忘,要是知道姒妇为此费了多少心力,确会心里记着。”
郗夫人出声道:“若想得到别人的真心,就要先付出自己的真心。”
“就像妾为了那报信婢女,亲自上门相求一样,她为我做事,我若不管她,以后谁还心甘情愿为妾做事?”
“况且小郎表面糊涂,心里却明白得很,若要认真,那婢女根本藏不住吧?”
“你夫人做的事情,小郎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你可是私下代掌过中领军的人啊。”
中领军掌建康城内禁军,包括城内安插的眼线细作,情报皆为其所辖。
王劭霍然转过头来,直视郗氏,“姒妇心思手段,若是身为男儿,还有我什么事情?”
郗氏幽幽道:“小郎过奖了,可妾是女子,这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