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灵蛇仙翁
杜长风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酒泉山庄虽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但近年来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而杜长风年不过五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竟要在此时退出江湖？
甚至还要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不过二十岁的杜酩儿？
就这么急着跟一帮酒友到处潇洒？
难怪今日的品酒大会，八仙出手如此阔绰，以往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喝到的奇酒，今天却似是分发一般，只要是有资格入座的客人，几乎都没落下……
分明是早就商量好了啊！
算是酒中八仙一起，给“琥珀仙”杜长风的江湖生涯，来了一次完美的谢幕？
“杜兄，此举是不是太草率了，要不要再想想？”
“是啊，令嫒年纪尚轻，又尚未婚配，独自一人支撑家业，你也忍心？”
“说句不好听的，你就不怕歹人惦记？”
当即就有相熟之人开口劝说。
杜长风却是笑着摇头。
“诸位都是酒泉山庄的客人，也都是杜某的老朋友，应当知晓杜某所好，唯酒而已，对于酿酒品酒之事乐在其中，实在无意于经商作贾的琐事，至于江湖上的事情，更是丝毫不感兴趣。”
“当年，若非先父遗命，杜某又无兄弟姐妹，这酒泉山庄的庄主之位，我也是一点都不想接任的。”
“好在勤勤恳恳二十余年，总算没有辜负先辈期望。”
“如今小女已经长大成人，精通医酒、经商有道，也算是有些资质，又有诸位朋友帮衬，足可承担山庄重任。”
“杜某便想趁着还不算老，任性一回，去追一追少年时期的梦，跟几位酒道至交一起行遍天下，尝尽世间美酒，醉卧山水之间。”
“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回，不是吗？”
他言辞恳切、神态真诚，退出江湖的理由虽然有些儿戏，却也让人不自觉动容。
人在江湖，谁不想顺应本心而活呢？
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杜长风与其他六仙眼神交汇，整个人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和喜悦。
他摆了摆手，一名管事抱着一个大酒坛绕场而走，杜酩儿亲自沽酒，给在座的一众客人都倒上了一杯，连带杜长风七人也不例外。
“所幸杜某这些年来专心生意，倒也不曾在江湖上结过什么仇家，最多也就与在场的诸位做生意时，有过些许的利益纠葛，因而这金盆洗手之事，有诸位见证，也算是符合江湖规矩。”
杜长风端起酒杯，笑道：“不管以往如何得罪，都请各位看在这一杯百年浮生梦的情分上，一笑泯恩仇，如何？”
全场又是一惊。
陈浪同样心神震荡，没想到那一百年份的‘浮生梦’，就装在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酒坛里。
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坛，至少十几斤的样子，酒泉山庄怕不是把所有的存货都掏空了？
这位杜庄主，当真好气魄！
这是铁了心退出江湖，用这杯百年一遇的好酒，来堵在场众人的嘴啊！
倘若真如他自己所说，他这些年最多跟在场的一些人有过些许龃龉，那在此等情形之下，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想必不会有人跳出来阻止他金盆洗手。
如此，这仪式就算成了。
甚至分喝了这一大坛浮生梦后，在场之人多少都要记着酒泉山庄的这点情分。
而这点情分，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杜酩儿的身上……
杜长风不愧是生意人，这是一举两得，给女儿铺路啊。
果不其然，一阵窃窃私语过后，除了尚在运功炼化毒酒的莫老和阮铮，几乎所有人都举起酒杯，遥敬杜长风：“既如此，我等祝杜兄退出江湖之后，自在逍遥、纵享酒中奇乐！”
“好！多谢诸位！”
杜长风大喜，与其余六仙同时仰头，一口饮尽。
群雄皆应。
“浮生梦”下肚，所有人不约而同都闭上了眼睛，神情如梦似幻，飘飘如仙，仿佛从中品味到了前世今生。
陈浪也端起酒杯，却并未喝下，反而将感知提升到了极限。
如果“金盆洗手”这四个字当真有毒。
那么意外，就该在此刻出现了……
果然！
“哈哈哈，一日是江湖人，一辈子都是江湖人，杜长风你想退出江湖，怕不是喝多了还没睡醒？！”
乖戾的声音突兀响起，人群中突然有一道身影闪身而出，如鬼影般掠至杜长风身前，双掌之间黑风震荡，直取杜长风要害！
“什么人？！”
杜酩儿的惊呼声中，杜长风甫一睁开眼睛，便下意识出掌，与来袭之人硬接了一记。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杜长风身躯剧颤，口中溢血、连连后退。
而来袭之人一击建功，脚尖点地、身形快速横移，竟是双掌连拍，又朝卓玉凡等人连攻而去。
变生肘腋，卓玉凡六人的反应几乎跟杜长风一模一样，都是仓促出拳、出掌、出指，却被对方打的连连后退……
武功最弱的秫米仙，甚至当场倒飞而出，重重砸落在地！
只是一个偷袭，七仙同时受伤！
这一幕大出意料！
陈浪怎么也没想到，明明武功都不算弱的酒中七仙，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来袭之人隐藏到现在才突然出手，怕就是在等众人喝下浮生梦的时刻！
这等奇酒，显然也是要运转内力消化的！
杜长风七人正在全力炼化酒力，哪想到会突然生变，仓促应敌，一身实力怕是连四五分都未必发挥的出！
“阁下何人，敢来品酒大会闹事！”
杜酩儿俏脸含霜，身形闪动便朝来袭之人攻去，然而对方身法诡异，竟如泥鳅般贴地倒转挪动，再起身时，已是到了她的身后，弹指一点，便将其穴位封住。
“看在你是个女娃娃的份上，老夫就不下辣手了。”
来袭之人冷笑，大手一挥，灰色长衫和人皮面具便同时飞起，现出他的真身来。
却是个身材干瘦、头发花白的老者，颚下干干净净，宛如太监。
他说话之时，声音也确实有些尖锐：“但谁敢再上前一步，老夫也不介意辣手摧花。”
此言一出，同样围攻而来的十余名酒泉山庄高手，登时止步色变。
“不知是哪位英雄驾临酒泉山庄，手下留情，杜某感激不尽！”
杜长风捂着胸口，虽然脸色发白，却并无重创。
只是盯着老者的目光，除了愤怒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惊讶。
其余六仙也是如此。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灵蛇仙翁是也！”
老者面露傲然，声震四野。
“灵蛇仙翁？”
“他怎么会来这里？”
“莫非是来找杜庄主麻烦的？”
“没听说杜庄主跟他有仇啊！”
陈浪耳边响起阵阵惊呼，比之鸩羽仙无心居士现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是仙翁当面！”
杜长风眼中惊讶之色更浓，拱手道：“仙翁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大大方方的登门、喝一杯浮生梦便是……”
他话未说完，灵蛇仙翁便陡然色变：“啊呸！你当老夫是乞丐，稀罕你们的那点破酒不成？！”
七仙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苦和尚冷笑道：“别说废话了，老杜究竟哪里得罪了你，直说便是！我们酒中八仙一并接着！”
“老夫跟酒泉山庄往日无冤，跟杜长风也近日无仇。”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灵蛇仙翁竟然摇了摇头。
但紧接着，他的眼睛便一点点通红起来，死死盯着七仙：“但跟你们酒中八仙，有不共戴天之恨！！”
岑丹丘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话到此处嘎然而止。
七仙再次对视，脸色渐渐变化。
当此之时，品酒大会眼看就要结束，卓玉凡六人远隔万里也都已经到了，唯独‘不平仙’岳狂，迟迟没有现身……
杜长风猛然醒悟：“你是来找岳兄的？”
“不错！”
灵蛇仙翁一字一句，竟是咬牙切齿：“识相的就把他交出来，让老夫把他抽骨扒皮，以泄心头之恨，如若不然……”
他突然环视全场，杀意凛冽：“今日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死在酒泉山庄！”
此言一出，杜长风还未回应。
场中便有人大怒叫嚣：“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灵蛇仙翁是江湖绝顶呢，就凭你一个人，也敢说杀光我们所有人？！”
“阁下是……‘青火刀’段飞？”
灵蛇仙翁眼睛通红，却只是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老夫刚才就藏身在你不远处，所以你说话之前，还是先看看自己能活多久吧。”
段飞一怔，突然拉起左手衣袖，就见其手腕处有一条红线隐隐浮现。
他神色大变：“你……暗中下毒？！”
众人闻言大惊。
“随手为之，免得你们碍事罢了。”
灵蛇仙翁冷笑，目光在阮铮和莫老扫过：“今日在场的，除了酒中八仙之外，便只有此二人有点道行，可惜，为了喝那点破酒，一时半会根本缓不过劲来。”
顿了顿，他却是又看向陈浪：“还有这位小兄弟，倒是内功深厚，可惜年轻人不知节制，为了面子连喝五杯……老夫看你不是不想喝无心居士的毒酒，而是不敢再喝了吧？”
“现在还面不改色的站着，怕不是已经用尽全部功力，在镇压酒力了？”
陈浪没想到他一直在关注自己，神情古怪道：“前辈……好眼力。”
灵蛇仙翁傲然扭头，盯着杜长风等人道：“老夫的耐心有限，在这些人毒发之前，你们不把姓岳的交出来，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这……”
杜长风极为郁闷的道：“仙翁，不管岳兄如何得罪了你，与这些客人无关，你又何必……”
“你他娘的知道个屁！”
灵蛇仙翁宛如精神分裂般，突然受到刺激大叫起来：“要不是那个姓岳的王八蛋，老夫闲得无聊，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杀人吗？”
“江湖上都知道老夫的绰号是灵蛇仙翁，都知道老夫的随身兵器是灵蛇杖！”
“可你们看看，老夫现在有哪一点像是灵蛇仙翁？！”
“养了三十年的宝蛇，死了！”
“杵了五十多年的灵蛇杖，断了！”
“这一切，都拜你们几个的至交好友、不平仙岳狂所赐！”
“你们说，那姓岳的该不该死？！”
“若是你们不把他交出来，在场这些人，该不该死？！”
他越说越癫，整个人都剧烈抽搐起来，显然是怒火攻心，几乎迷了心智，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了。
但不得不说，倘若他所言非虚……
恐怕换成任何人都要发癫！
“胡说八道！”
璇玑散人神色凝重，却是愤然开口反驳：“岳狂生性豪爽，最爱管江湖不平之事，无缘无故的，他杀你的宝蛇、折你的蛇杖作甚？！”
“怕不是你正在作恶，被他看见了，所以才仗义出手，给你一个教训？”
紫阳真人也开口道。
酒中八仙彼此了解极深，显然都不相信灵蛇仙翁的一面之词。
“你们……不知道？”
灵蛇仙翁突兀的冷静下来，眼中红丝退去：“看来他真的没来，而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苦和尚无奈道：“你不是一直看着嘛，他要是在，岂能让你如此栽赃？”
“好！他既不在，那你们就去找！”
灵蛇仙翁显然对此有所预料，猛地抓住杜酩儿的胳膊道：“老夫只给你们七天时间，不想此女香消玉殒的话，就给我把姓岳的找出来换人！”
“你敢……”
杜长风暴怒的声音中，灵蛇仙翁身形闪动，一个起落，便从陈浪身前倏忽掠过，另一只手顺手抓向陈浪手中的酒杯，似是要把这最后一点浮生梦带走。
但就在他手指触碰酒杯的刹那。
一只手掌突然擒住他的手腕：“前辈的恩怨，晚辈无意掺和，但你抓一个女子做人质不说，还想抢晚辈的酒，这……怕是不能让你如愿啊。”
灵蛇仙翁猛然抬眼，就看见一张灿烂的笑容。
他冷哼一声，指间猛然发力：“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倒飞而出。
陈浪顺势抓住杜酩儿，正要给她解开穴道，山庄大门外突然传来震天喧哗。
密密麻麻的身影持刀带剑，冲入庄中！
“杜长风，交出不平仙岳狂，否则，擎天盟今日屠尽酒泉山庄！”
“满门上下，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