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沙笺

我蹲在葡萄架下晒宣纸时，王婶养的芦花鸡正追着金箔碎屑啄。阳光穿透三层蝉翼宣，照见纸纹里藏着道莫斯科地铁线路图。张老头突然从背后踹翻我的板凳：“晒个纸跟烙煎饼似的！要阴干！阴干懂不懂？“

话音未落，拆迁队的洒水车拐进胡同。高压水枪滋破宣纸的瞬间，老头抄起晾衣杆捅进洒水车水箱。混着金粉的水柱冲天而起，在烈日下架出七道彩虹，活活把“强拆“喷成了“非遗嘉年华“。

“赔我的宫廷洒金笺！“我举着破纸追车。驾驶室里貂皮男的金链子缠住了方向盘，洒水车扭着秧歌撞进垃圾站。老头蹲在墙根啃西瓜，吐籽的准头堪比狙击枪，颗颗命中文化公司新挂的“非遗孵化基地“铜牌。

深夜修復古籍时，台灯突然爆出团绿火。掀开《天工开物》残卷，夹页里飘落张泛蓝的晒图纸——冬宫穹顶结构图上，金箔标记的位置连成个北斗七星。老头用钢笔尖蘸着朱砂描线，笔帽上的红五星在图纸上戳出个带血的窟窿。

“这是小雅最后一夜...“他忽然剧烈咳嗽，药瓶滚进调金胶的瓷碗。我捡起药板对着光，俄文医嘱在月色下显出血红批注：“每日三次，忌悲恸“。

文化公司派来律师那天，王婶在院门口支起油锅炸馃子。热油溅到律师的鳄鱼皮公文包上，活活烫出个带葱花香的钱眼。老头慢悠悠掏出个铜匣：“这是给慈禧太后炸过麻花的铜锅，要扣留证物？“

调解陷入僵局时，我摸到律师西服内袋鼓囊囊的。趁其不备抖出包金箔，阳光下显出台头写着“拆迁补偿协议“的隐形字迹。老头突然往协议上泼了碗豆浆，未干的墨迹晕成个竖中指的水印。

梅雨季最潮那日，地窖墙皮剥落露出暗格。撬开霉变的木板，整箱流沙笺浸泡在雨水中，金箔在纸浆里游成西里尔字母。最底层的铁盒装着半枚带齿痕的苏维埃勋章，齿痕间卡着片染血的穹顶金箔。

“当年运小雅回来...“老头摩挲着勋章缺口，“火车过贝加尔湖时碎了三十三块。“他突然抓起我手腕按进纸浆，“记住这触感，比骨灰还细三成。“

拆迁队夜袭那晚，我正往流沙笺上抄心经。推土机的轰鸣惊飞宿鸟，老头突然掀开窖井盖：“下去！“我抱着纸浆桶跌进下水道，污水里飘着文化公司的宣传单，金箔在秽物中闪成嘲讽的星星。

浮出水面时已在护城河边。老头蹲在柳树下烧纸，火焰里飞出带金边的灰蝶。我抖着湿透的宣纸，水渍竟显出一幅未完成的穹顶壁画——飞天手持的琵琶缺了根弦，弦的位置正好是老头心口的伤疤。

晨雾散尽时，我们踩着露水回胡同。废墟里王婶正拿拆迁队的钢筋烙煎饼，焦香混着铁锈味飘过残垣。老头突然从瓦砾堆抽出根房梁，断茬处露出塞着油纸包的暗孔：“小雅八岁藏的时光胶囊。“

剥开七层防水布，玻璃瓶里泡着支结块的英雄钢笔。便签上的童稚字迹已然模糊：“爸爸，等我给冬宫贴上金月亮...“